[小说杂记] 杜官恩纪事小小说两篇：美颜为“祸”

杜官恩纪事小小说两篇

美颜为“祸”

                                   文/杜官恩

我和笑珍同村，同上初中同住校。住宿生分为男班女班，就是那种五六十人住一个教室的大班。除了上课，一直都是闹闹哄哄的如菜市场。

由于父亲在我十岁时就离开了，家贫如洗使我从小就有些自卑。读书时不仅学费为难，连小笔头橡皮擦大字纸也经常缺。笑珍父亲是木匠，家境好过我们不只一点点。自从和我同桌开始，几乎所有学习用具都是准备的双份，总是在恰当的时候找个合适的理由与我共用。比如帮她做作业描大字交老师。当时认为是我在帮她，后来才明白其实她在帮我。星期天就一起帮我剪夏谷草卖准备下学期的学费。

住宿以后，别的同学能用臭肥皂洗衣服，而我只能用清水揉。本来灰不溜秋补丁加补丁的两件衣服几天就成了一把腌菜。笑珍发现了，隔两天来一趟，不容我分辩就搜走一堆臭袜子脏裤子，洗干净后放到我的枕头边上。

就因为这事，同学们开始起哄。特别是大魏忌妒得有些过份经常整人。有一次午休过后，本来起床铃声响过要上课了，而我还在沉睡。平时同学们会相互之间叫喊一下，而这次大魏嘘止同学蹑手蹑脚走出寝室。引起查铺的熊老师发现我之后大怒。掀开被子啪啪两巴掌拍在屁股上，“什么时候了，还蹶起个屁股挖胡萝卜？”

挨了老师的打又挨骂，大魏他们像小喇叭几天就广播到全校了。早晨做体操时，几乎全操场的人都要嘲笑我一阵。我只好以不看他们不和他们说话来对抗，更加寡言少语。笑珍看出了异常，问了我好几遍是怎么回事。

这还在其次，还有一次差点把我整退了学，要不是笑珍发火整一把大魏和同学们，把事情闹大引起老师关注我还真呆不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揭开被子准备睡觉，发现床上有一大摊水渍。我明知是同学们整人，又急又臊，满脸通红。前不久一位同学尿床受不了冷嘲热讽而选择离校。大魏开始嚷嚷，“撒尿宝，耕田佬。撒尿宝，耕田佬……”整个寝室充满了恶俗的拍脸盆凳子敲床的声音。整得我眼含热泪，准备逃离寝室，在门口与进来的笑珍撞了个满怀。

不知为什么，笑珍一进来跟一个狠老师进教室一样全场鸦雀无声。

笑珍明白怎么回事后，操起床上竹片衣架，一个一个指着同学们问是不是你。同学们有的往旁边消有的往床后躲有的暗示是大魏。笑珍径直走到大魏面前，“你说，是不是你？”

大魏脖子一梗，“不是！”

“好，不是。你们都不承认是吧？那你们等着！”

笑珍出去了没一会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桶水加一个漱口缸。关键是后面跟着一大群同样装备的女生。

男生全傻眼了，一个一个立在那里像木头桩子，任凭女生在寝室里一通大闹。这一夜全部同学都没睡安宁，第二天教室里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此事件最后收场是所有参与者全部罚站两节课，影响重大。同时也意义深远：我没有因此而退学。熊老师说，那个时候如果退学，你就读不了高中，更写不出什么文章，你的损失就大了！

确实如此，这得感谢笑珍。

按道理说，我和笑珍青梅竹马，很容易缔结姻缘的。我潜意识里回去找过两次，可能是缘份浅始终没碰上。后来大家猜跟谁成了婚？跟大魏,惊掉大牙吧!

大魏问我，“你说当年同学们为什么忌妒你？”

“不知道。”

“你不觉得笑珍美得有点特别吗？你比我会形容，找个词出来。”

“我一直没注意，常在身边熟视无睹吧。”仔细回味，笑珍还真是美得出奇，我所能想起的赞美之词都用得上来，可惜……想起小时候玩娶媳妇游戏，为了拉我入伙，笑珍每次都抢着做我的新娘。小时候的我笑得那样开心，现在的我鼻子隐隐发酸。

原来同学们整我是美颜为“祸”，祸兮福所倚，此事件阴差阳错地成就了我的阳光人生。

母亲爱装

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有这种感觉：母亲爱装。比如，母亲生病卧床好几年了，多亏有姐姐照顾，我只是隔三差五地去探望一下。每次到母亲床前，母亲总是说：儿啊，你看妈的病恐怕打不过今年了。我说不会的，说话生风嗓大证明力气蛮足。母亲不高兴了，“老子说话生风嗓大，是耳朵不好使了，嗓子不大听不到。”我不解的是，我买的轮椅不坐，非得拖把椅子靠墙走；买的电风扇搁墙角生锈；今年三伏天发了疯的热，想给母亲装个空调她死活不让，用个巴扇摇啊摇。我有些埋怨母亲：真要是在大热天出事，别人不说我们虐待，热死了母亲？妻子说，老儿老儿，人老了就像小孩一样。

只能当小孩，不好解释。至于为什么要装，我一直没有仔细考虑。直到有一天和妻子再谈此事，我脱口而出，“好像我们小时候母亲就爱装！”

“小时候，为什么？”

“就是我把你掀到鱼塘里那次，母亲坐到门坎上大哭的时候发现的。”

妻子与我同村同学。小时候的一天，在放学路上，还是小女生的妻子在同学中说我偷拿了老师的粉笔不停地羞我惹毛了我。我抓住妻子直往鱼塘拖，想把她摔到水里。妻子吓得脸色煞白,幸亏她哥赶来。我们干了一架，双方都打得头破血流。此事被人告到母亲这里，我已经做好了跪堂屋挨扫帚的准备。却不想，母亲坐到门坎上放声大哭：哭我们的父亲死早了，丢下几个孽帐不管。抹眼泪的手帕捏下一串串水来。我吓坏了，母亲哭晕了怎么办？自打记事起，母亲就是一身病。我赶紧在母亲面前认错，保证以后不再犯了。

晚上，三弟指着门后的一个水鑵子。三弟用它装肥皂水吹泡泡。三弟说，母亲偷偷用手帕蘸了水再捏给我看的——哦，母亲装哭，是舍不得打儿子，但又要教育儿子。用心良苦，印象深刻——自此以后，犯浑的事很少做。

这是装哭，有时候也爱装糊涂。

队里分口粮。别人家劳力多，工分粮多；我们家只有人头粮，工公粮少不够吃。

到分口粮时，我们都要多拿一条布口袋。围着一大堆谷子，你装我也装，管它三七二十一，先装了再说。也不装满，半袋半袋的。到过磅时，有的口袋搬上去过磅，有的口袋就顺势拉过来藏在已经过磅的口袋之中了。

过磅员问：“怎么都是半袋半袋的？”

母亲说：“我的伢儿小，背不动。”

口袋一多，容易混淆。我们多半都得逞了。如果碰上认真的干部问起，母亲就装糊涂，“我也不记得有几个口袋了。”

母亲装糊涂，装来了口粮，那个时候可以说是装来了我们姐弟四条生命。

母亲也会装病。有一次，民政部门说有一笔困难户救济款。名字报上去了，私章被拿走了，钱却迟迟不下来。母亲怀疑被人私呑了。母亲来了一手：装病。

母亲装的那才叫个像啊，一病不起，卧倒在床。请赤脚医生看不起作用，请人“下菩萨”也不行，弄得满村皆闻母亲病情严重。我呢，正在念高二，差半年毕业。听说母亲病重急忙赶回来，伏在母亲床边一阵号啕大哭。邻居以为母亲出事了，纷纷过来察看。民政部门的赶紧把将这笔钱送来了。

母亲这场病装来了钱但也装来了严重后果：我选择了退学，帮母亲挣工分养活一家人。为此，母亲后悔过一阵子。不过后来，我自己凭借刻苦努力闯出了一条路，母亲也就呵呵释怀了。

母亲爱装也许是习惯，也许是因为经历过的坎坎坷坷。但现在生活条件有很大提高，再装就没有必要了吧？装得自己累我们也累。

我选择机会和母亲谈起此事。不曾想母亲突然发了火，“你个孽帐的，现在有本事了，敢说老子的不是了。你滚开，哪个要你来的？老子只当没生养你……！”说完，气呼呼地不理我的。

我懵了好几天。妻子比我聪明，“母亲这样是不是与老二老三有联系？”

也许。

老二老三都在外面忙着生意难得落屋。但每次听到说母亲病了都会千里迢迢赶回来探望。老二老三也清楚母亲爱装。为防万一，有一次他们将母亲送到医院。结果几天住下来，药物反应厉害，倒还真住出病来了。赶紧回家。母亲说：“你们这是想害死我呀！”

从母亲的这句假装埋怨里，我听出了深深的母子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