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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到九合垸农场之后，和家里联系并不多，写信太麻烦，还要拆开来检查。祖母与娘都很挂念他，于是娘到厂子里请了假，去探望了一次。回来后把农场的艰难情况向祖母说了一些，祖母听了很难过，在家里哭了几天。
原来农场的情形很严重，改造的一些右派都是从来没有干过农活的人，加上粮食不足，个个都饿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形枯神槁。有的人饿极了 ，在播种的时候，就偷偷的把种子往嘴里丢，偷吃生的种籽充饥，往往被监管干部发現了，捉住了就要被批斗。有一个彭场姓周的右派就是因为偷吃生黄豆种，被斗时还挨了打，逃到了新疆，可是仍然被抓住了，送回来加重判刑。还有人受不了这种饥饿与劳累的折磨，竞然失去了生命。。父亲的情况也很糟，对娘说，再这样下去，他也差不多要被饿死，恐怕以后没机会再回家团聚了。
祖母在伤心之后， 决心采取一些行动，用我们全家人的力量去拯救父亲。她的措施很简单，但是也很艰难，就是每天烧饭时，从全家人本来少得可怜的口粮中再抓一把米来留给父亲，积到4、5斤的时候，炒了磨成粉子，想法给父亲送去救命。
娘已经不能再请假了，哥哥姐姐都在外地读书，只有我与二姐在家。姐姐虽然大几岁，但女孩外出不方便，最后这个送粉子的任务落到了我的头上。
1959年暑假的一天，祖母与娘让我去一趟九合垸，给父亲送粉子去。她们交给我一个干粮袋一样长长的细圆布袋，缝得严严实实的，大约有5斤的样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注意着，不要弄丢了。还给了我一些钱与粮票，让我在路上买饭吃。那时候彭场去九合垸并无汽车，只能走路寻过去，说大概有一百多里路，至少要走两天。我从来没走过，所以娘教我路线，说第一天一定要走到沔城镇，否则误了时辰，两天就走不到九合垸了。她还叮嘱我不会走就问人，嘴巴要甜一些，先问近一些的地方，逐渐的问过去。
这样第一天，我从家出发，经三江，张沟，郭河，边走边问，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沔城。沔城是个古镇，那时候还留着古城墙，城外有几座石牌坊。至于是什么当官的，还是表彰的贞洁牌坊，我当时不认得，现在也记不起来了。反正很高很大的牌坊，伫立在路上，我就从下面经过。
到了沔城，我找了一家饮食店，买了二两面。吃了之后我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找了一户人家，求人家留我住宿。时间也晚了，我也实在走不动了，一天走了六十多里路，脚板生疼。当时那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婆，同意让我睡在一个由两节拖柜组成的床上，没收我钱。老婆婆是个好人，可是我心里有事，总是惦记着那袋米粉子。夜晚睡觉的时候，我就用炒粉子袋做枕头，生怕有人偷了去，夜半时分醒来好几次，摸了又摸。
第二天蒙蒙亮，我就起了床。告别了老婆婆，又上路了。走到沔城城门边，只见路旁有一个铁铺正在门前生炉子，风箱一拉一推，吹得火星乱飞，炉火红通通的，在晨曦中显得很是热烈。走出城门后，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片朝霞，红红的，大片大片的红云镶着金色的边，挂在天上，好看极了。我无心多看，加紧赶路。到了中午，我碰到了一条小河，没有桥。问人路，说了过了这条河，到对岸就到了。河边恰好有一条无人小船，我在路边田里找了几根麻杆，跳上小船，用麻杆划到了对岸。把船系好，找到一个在田里耕田的人问九合垸的走法，那人却告诉我我走过了界，这儿已经是潜江地界，要我转囬去。
我一听心就凉了半截，幸好小船还在，再划回来。转来后边走边问人，终于在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找到了农场，然后又顺利找到了父亲所在的那个生产组。可是父亲却不在，旁人告诉我父亲去拖买篾了，原来父亲因为有篾匠手艺，会编篮子箢箕之类的家什，生产组就有时让父亲编蔑器。
我找到了父亲平时歇息的低矮的窝棚，那窝棚是用芦苇搭的，没有门，用一条破芦蓆挡着，几个人住一间，打地铺。窝棚上方用芦苇别着各人的碗筷，情景很是杂乱。我在父亲的铺位上放下东西，正准备歇息一下，有人说我父亲回来了。
我出来看到父亲时，他正在沟边一条小船上摇摇晃晃地缷东西，只見他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脸色灰黄，象个乞丐一样。父亲抬头看到我，大吃一惊，赶紧的丢下了手上的东西，急问我怎么来了？。看到父亲这般摸样，我百感交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叫了一声“叔子！”鼻子一酸，眼泪竞夺眶而出，忍不住哭了起来。
父亲听说我带来了米粉子，当即就打开，用手抓着吃了起来，狼吞虎嚥，迫不及待的样子。他还让我一起吃，我哪里舍得？就说家里还有，让他慢慢吃。当晚我与父亲并头睡在那低矮的窝棚里，父亲时不时的抚摩着我的手臂，在我的记忆中，父子俩这样睡，这是唯一的一次。在窝棚睡觉的时候父亲说，真没想到我会来，但是这里太苦了，环境非常恶劣，不能在这里停畄，明天就送我回去。在黒暗中我躺在地铺上，听到窝棚外面风把芦苇吹得沙沙作响，野外不时传来什么动物凄厉的尖叫声，令人毛骨耸然，我虽然很疲劳，但仍然久久不能入睡。
父亲请假送我时候农场开始不批准，大概是怕逃跑，几经申请才同意让他送我到沔城，绝对不准囬彭场。父亲当然不敢违抗，已经是千恩万谢了。第二天我们走到沔城后在那儿休息了一晚上，天一亮，他继续往家的方向送我了一段路，还背着我，赤脚淌过一条小水沟。然后停住说：“不能再送了，你回吧。”
于是父子俩就分手，各自往回走。走了很长一段路，我回头望，父亲依然站在那儿望着我，我的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糊住了眼睛，怎么怎么也擦不干。我怕他看得到伤心，不敢再回头，就这样一直向前走，向家走。
来回一共花了四天的时间，十二岁的我，走了200多里路，终于见到了父亲，送去了粉子，完成了这个重大的使命。可以说，那袋粉子在那艰难恶劣的环境中救了他的性命。后来我从不敢向旁人说起这个事，因为在那个年代，哪帕是小孩子，也是很可能会被扣上立场方面的大帽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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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1-5-20 00: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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