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姑娘战斗队
19年12月的一天午后,合伙吃了老板的一死碗凶面的我和小朱朱,把码齐了五王爷的鼻子高的一箍车空调管送到了河坝加工点。
车上的空调管足足有74捆。一次性地送74空调管到河坝,还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管多不可怕,可怕的是要加工户,把它们连夜刷出来。
之前发货,总是三一三十一,今天得改革。
河坝加工点的加工户一共有六家。第一家,汤婆。听我宣布完今天的发货政策,她只要了10捆。
第二家,杨婆。之前老一捆两捆的跟我们计较,今天她只要了6捆,压力得我急忙发微信@杜先姣。
一连三遍,均无应答。找杨婆要了她的电话号,才联系上。她说她在打字号喝酒(坐席)呢。我说您快回来吧,我们送了一箍车空调管来了,而且明天上午10点要交货。她说她在打麻将呢。我说别打了,快回来。她说好。我问她能做好多捆,她反问我给她好多捆。我说20。她说20就20。
打完电话,我如释重负。
接下来的三家,有一家要了10捆,有两家要了8捆。
第六家,杜先姣。车开到她家院门口,她正好骑电动车赶回来。给完20捆,我说还给5捆吧。她说你敢给我就敢要,大不了多加一哈班。我说,老板明天上午要把这些空调管发株海。我们早上九点半来收货。您可不能掉链子啊。她说,你放心,我掉不了。
发完杜先姣的货,车上还剩7捆。我们把这7捆送到了马滩加工点。
货发完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感觉不踏实。杜先姣虽然能吃苦,死哈财,手头快,年轻时开过东方红拖拉机,我称她是铁姑娘战斗队,但我还是怕她掉链子。一旦掉链子,那个死老板,不把打工者当人看,不顾打工者尊严的死老板,那个抹脸无情,脾气一来就口无遮拦的死老板,肯定又会暴跳如雷,把我和小朱朱糟鄙得一钱不值,诽得我和小朱朱无地自容。
一晚上,我都在祈祷一个奇迹的降临。
谢天谢地,这个奇迹还真降临了。次日上午九点,杜先姣发微信@我,她说她全部做起啦!
去袁市发货时,我把这个奇迹,说给“刷胶冠军”萍水相逢听,她不信。去团结发货时,我又把它说给“刷胶能手”九月茉莉听,她也不信。
她们说,按时间算,这不可能。就算她一夜不睡,也不可能。除非有人帮她忙。她们说,刷一捆大头,最少得15分钟。就得七个小时。等刷大头的胶干,得4个小时。胶不干,不能刷小头。刷一捆小头,最快也得20分钟。上铁抠,再快上一捆也得10分钟。等刷小头的胶干,也得四个小时。胶不干,不能下套筒。下25捆套筒,都还要一个多小时呢。
我说,从头天下午两点,做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就她老公帮了她3个多小时。一晚上,她就睡了一个多小时。她们还是不相信。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天了。这十几天里,每次去河坝送货,我都会想方设法多发给杜先姣几捆,一半作为奖励,一半作为感激。
说杜先姣是铁姑娘战斗队,还真是。发10捆8捆空调管,很多加工户一天都做不完,杜先姣却是白天打麻将,晚上加个班就OK。
春节一天一天临近了,肯做空调管的加工户一天比一天少了,可厂里接的订单却一天比一天多起来。有一天杜先姣也说不做了,我说不行不行,别人说不做能行,您说不做不行。您是铁姑娘战斗队,创造了25捆奇迹的人。她说再过三天就是小年了,铁姑娘战斗队再战斗也得买年货呀。我说那您就白天买年货,晚上做空调管,大不了麻将不打啦。我说您不仅要做,而且春节放假前,我还准备送五六十捆空调管囤您家,等您过了年初三之后做。我一将军,她答应了,很爽快。第二天她却反悔了。她说她儿子姑娘们都反对。我一撺掇,她又答应了。她不光答应了,而且到了腊月二十六,我发货那天,她竟然要了119捆,把没发出去的给包圆了,比哪一家都要的多。
大年初一,杜先姣给我发微信,她说因为新冠病毒,她们村也封了,上午她和儿子媳妇们关在屋里打了半天家麻雀,下午她就开始做空调管了。她说叫花子都有3天年,她连叫花子都不如。我听了,很无语。我说不是说过了年初三再做的吗,您咋初一的就做上了?她说反正封了村,反正串不了门,关上院门做空调管,既防了病毒,又做了空调管,一举两得。我说是啊是啊。
和杜先姣聊完天,我的心情像襄河的流水一样很不平静。我极力地想象起杜先姣在她家的车库里,坐在临窗而设的案板前做空调管的样子。想象她做完一捆空调管,看一眼窗外她家的荷塘,连天碧绿变成了一片枯褐,就像一个青春丰满的美少女变成了一个干瘪佝偻的老太太。想象她看一眼窗外的黄荆大桥,318国道。宽敞的黄荆大桥,318国道上,空无一车,空无一人。想象她在嘀咕,是谁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呢。我想象着想象着,我仿佛看到了飘渺在她家荷塘之上的一缕缕人间烟火,看到了那些深植在江汉平原妇女身上的传统美德。
我想起了她的那双粗糙的手,想起了缠在她手指上的白胶布。她的手指,因为拉空调管,裂开了大口子。想起她刷空调管小头时,她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指合一,三个指头紧抠空调管小头,把空调管小头举全身之力一拉而出的轻巧细节。千万别小看了这一拉,空调管做得耍不耍啦,全看这一拉。
我想起了她给我说的话。她说那夜做25捆泡棉,有人吐槽她是想钱想疯了。其实驱使诱惑她做完那25捆泡棉的动力,并不是钱,而是她忒想借那个机会挑战一哈自己。就像一个登山运动员,想挑战自己能不能攀登到一个什么高度,就像一个歌手,想挑战自己能不能唱出一首什么动听的歌。就像一个画家,想挑战自己能不能画出一幅靓丽的画。
58年出生的杜先姣,能有这么年轻的心态,丰满的内在,奇葩的想法,除了说佩服,我还能再说点别的什么呢?
哦,挑战,挑战自我!那晚,杜先姣,铁姑娘战斗队,是在挑战自我。其实,我也是在挑战自我呢。那天,我不光要把75捆空调管发出去,还要保证把它们按时收回来,以此来证实自己的那份责任心吧。铁姑娘战斗队挑战成功了,她证实了她,也帮忙证实了我。
再碰到杜先姣,已是2022年的12月。在江台核酸检测点做核酸时。现在,已是2023年的春暖花开时。疫情早已烟消云散了。铁姑娘战斗队应该住进仙桃高兴区南头的还建房了吧。至今,我都还对她,铁姑娘战斗队心存佩服和感激呢。
妇女能顶半边天! 常春老师,下午好!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