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乡金巨堂的糗事
本帖最后由 一江 于 2024-7-11 11:44 编辑同乡金巨堂的糗事
田德邦/文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松滋县一所中学教书。假期回乡度假时，一位老者见我倚在门前看书，径直朝我走过来。我父亲正在门前忙碌，见状立马跟来人打招呼，转头对我说：“这是金家湾的金伯伯，解放前在松滋当过县长的。”我抬头定睛看来人，只见他高高的个子，不胖不瘦，头发花白，约莫七十多岁，衣着朴素，虽步履略显蹒跚，但仍显露出一副儒雅风度。见我抬头看他，忙点头示意。当时具体跟我聊了些啥，现在记不太清楚了，应该是一些关于松滋过去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他叫金柏生，是同村5组人。我家住3组，称束家湾。3组到6组也就500米左右的长度。过去，金家湾和束家湾合起来叫金束湾。我从前只听说过另一位国民党要员，也是金束湾人，他叫金巨堂，曾担任湖北省第四区行政督查专员兼保安司令，直到见过这位老者，才知道金巨堂就是金柏生的叔父。在湖北省国民政府，金巨堂颇有些名声，此人以能言善辩，精明过人，擅长处理大事闻名。王劲哉128师盘踞沔阳时，让当时的省主席陈诚伤透了脑筋，拉又拉不拢，打又不敢打。有次，准备派长江江防司令郭忏打掉128师时，金巨堂予以了制止。金巨堂献出一计，想以安抚慰问之名去做王劲哉的工作，便带上了第四行署管辖的各县县长以及几十名随从前往，结果是狼狈而归。了解这些历史，对于我来说，是此后十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想起前面提到的一幕，突然想到：金巨堂所带领的人马中，一定会有他的侄子，这位当时的松滋县县长金柏生吧？推算一下，他当时的年龄是三十多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且松滋县恰好属于第四区行政署。如果当时对128师多一点了解，就会同金柏生的交谈深入一些。一个很好具体了解历史真相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关于金巨堂的这段往事，后来传闻很多很广。那是发生在1939年的事情。当时，长江江防司令郭忏接到蒋介石的密令，要求他相机歼灭128师王劲哉部。郭忏与金巨堂乃莫逆之交，关键时刻，想请金巨堂这位能人拿主意。金巨堂受郭忏的邀约，来到郭忏驻防的宜昌，他对郭忏谈了自己的想法。金巨堂认为，王劲哉驻扎在沔阳，沔阳的地理位置不算险要，但距离武汉很近。武汉现在已经沦陷，陷入日军手中。王劲哉和日军都是强敌，先不论歼灭王劲哉需要花费多大代价，只说即使打下了128师，也不可能全歼。由于沔阳为平原地带，如果128师溃散后，势必投向两个方面的势力。首先显然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据传，李先念正考虑从河南转向江汉平原，准备组织游击队进行抗日。当时的汉水以北，本来就有共产党武装在活动，这样会使形势更加复杂。其次，溃散的队伍投向日军的可能性非常大，这样对驻守周边的国军将会加大威胁程度。与其这样，不如对王劲哉实施绥靖政策，采取“宽其既往，为我所用”的政策。如果贸然行事，极有可能铸成大错。郭忏听金巨堂一席话，立即点头称是。其实他也有此考虑，王劲哉虽然对蒋介石出言不逊，但也确实有很多原因。王劲哉吞并金亦吾，不服从调配，其所作所为在于他恨汤恩伯和陈诚，王劲哉头顶也是国军的帽子呀！但王劲哉的国军毕竟与其它国军不同，所以，郭忏和金巨堂协商，由金巨堂出面演一出对王劲哉来说，相当于北宋王朝对宋江的梁山水泊招安的好戏。郭忏和金巨堂所言的招安，其实是组织战地慰问团以慰问的名义去跟王劲哉作一次谈判。金巨堂本来也一直想打通沔阳到汉口的通道，王劲哉盘踞沔阳后，自设兴革委员会，对过往物质实行征税，一些禁运物质，只要缴税，也能放行。对国民党中央的命令，常常是公然抗拒，谁拿他也没有办法。所以这次他携带大量慰问物质和五万大洋来安抚王劲哉，希望能如愿以偿。一周后，筹备工作就做好了。动身之前，金巨堂致函王劲哉，颂扬其劳苦功高一番，然后表达此行的慰问之意。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劲哉虽然明白金巨堂不会无缘无故来做什么慰问，但也不便拒之门外。金巨堂借道监利，奔赴沔阳。王劲哉接待金巨堂的规格很高。当金巨堂带着几十人车载马驮，一路劳顿，刚到达仙桃西边的袁市时，王劲哉的接待人员就已经在那列队欢迎了。这使金巨堂不免有点受宠若惊，随同来访的团员们先前紧张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放松了。然而王劲哉这些流于表面的应酬背后其实暗藏着玄机。他也要趁国民政府要员来访的机会，把自己平日积累的负面情绪统统暴露出来。他明白，自己的这种情绪一定会有人很快通报给蒋委员长，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让他们知道。在袁市打前站的士兵，都穿着棉衣棉裤。大热天的，个个汗流浃背，棉衣拧得出水来。这一出戏，王劲哉是想让金专员看看，没有中央发饷的128师，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看着这一幕，金巨堂当然心知肚明。入夜，另一出戏又立马上演了。金巨堂的战地慰问团刚刚就寝，忽然在招待所周围枪声大作，并伴有手榴弹的声音。射击的流弹甚至直接打到慰问团的车上，马匹惊得一阵乱叫。金巨堂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其他团员也聚拢到金巨堂房间，大家一下慌了神，有的还趴在床下。过了一会，才有人上门进行了解释，说有官兵来招待所请愿，遇到哨兵劝阻，发生矛盾，动起手来。来人请愿啥？解释说，是为军饷、服装的事情，为128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事情。现在，长官已经处理好这件事情了，各位可以安歇了。来慰问的人马一夜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挨到了次日。金巨堂按照预备方案，开始实施他的计划。金巨堂的想法，是先把王劲哉马屁拍舒服，再趁机给王劲哉上笼套。在128师司令部会议室，金巨堂历数王劲哉自驻扎沔阳后，如何敢于与日本人作战，如何有效消灭敌人，128师部队纪律如何严明，社会如何安宁，老百姓如何欢迎王劲哉，用他那巧舌如簧的语言大赞了一番。可是，金巨堂的一番话，王劲哉一点也不为所动。金巨堂的客套话刚落音，王劲哉也借机说起128师如何在没有粮饷备受歧视的情况下与日寇作战。只听那声调那情绪不说还好，说起来就怒目圆睁，连连质问汤恩伯、蒋介石良心何在？公理何在？金巨堂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一向以善于应对闻名，这时他顺水推舟道：“正是知道128师处境困难，金某才特来慰问。王师长先忍忍，眼前的困难除了帮忙反映上去外，128师今后的给养，金某将竭尽所能。所需一切，可列清单逐一解决。不过，沔阳境内及周边之共党，还望王师长全力以赴进剿。”金巨堂的几句好话显然打动不了王劲哉。他本身有能力做到自给自足，从到沔阳占地为王后，这里早就是军政一体，又哪里在乎金巨堂所说的那些好处？不过，王劲哉依然是在任何时候都不掩饰自己的原则和态度。他说：“日军来犯，我坚决抗击；共军来犯，我也还击；如果有人从西边犯我，我也决不心慈手软。”王劲哉故意把国民党军队来犯说成西边来犯，金巨堂知道可以就此发挥一下，趁机说道：“若是中央调编呢？”见金巨堂谈到实质性问题，王劲哉抓住话题立即提出128师的原则：“调编可以。首先在自己的防区内自己作主，不受任何约束，同时，实行正在实施的军政一体的政策；其次是军需给养由中央供给；其三，蒋委员长对128师和中央军正规军要一视同仁。”金巨堂自然是满口答应向上汇报。话题在金巨堂几乎没有任何忤逆的话语中，转到了征兵征粮及关卡这个关键问题。他微笑着要求王劲哉在通行上给予便利，并且要求他把128师放在襄河以北，将监利的地盘让给监利自卫队防守。难题抛给了王劲哉。接受了，意味着128师将被削弱；不接受，会让场面很尴尬。王劲哉只得表面唯唯诺诺，实际上避开话题，他说：“我不过是个大老粗，只晓得照章办事。”他说的照章办事，也就是128师制定的规章。王劲哉对128师困境的诉说，不过是借机发挥，他压根就不指望这次会谈后，128师的处境能有什么改变。到此时，各自的表面文章都做完了。金巨堂感到事情的发展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虽然满口答应王劲哉的要求，但他知道，以王劲哉坚定的态度和语气，128师在一些重要事情上不可能有丝毫的退让，实际上，王劲哉提出的要求一个也没有希望得到解决。在座的沔北县长王愚勤，不仅是金巨堂之下属，而且和金巨堂是同乡，且同为国民党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同学，暗地里一直替金巨堂捏把汗。他不知道在这种看似和睦友好的气氛中，随之将会出现哪些不测。因为就在不久前，王劲哉直接干掉了意图来王劲哉身边游说的人。会谈结束了。晚上，在金巨堂休息的地方，王愚勤给他讲了四个联络员被王劲哉杀掉的事情。四个联络人员，是重庆的何应钦派来的。首先派出的是49师的联络参谋李月华，49师师长李精一是蒋委员长的嫡系，可见来者和其意图都很不简单。但李月华还没有谈及正事时，王劲哉命令士兵将其“护送出境”。所谓“护送出境”，就是让人护送李月华到襄河边，骗其挖一大坑，然后推下去掩埋至颈部，让李月华呼号了一天一夜，慢慢断气。来人为何没有回去？谢精一不知道原因。于是又派来一个，王劲哉又杀一个。谢精一不相信来人会无缘无故就消失了，按一般规矩，不管怎样，来使是不能斩杀的。谢精一又接连派来第三个和第四个，可是依然给王劲哉干掉了。于是再也不敢派了。一向表现得淡定从容金巨堂这回在王劲哉这里变得不淡定了，听罢王愚勤的话，金巨堂不禁直冒冷汗，感觉自己已经面临危险了。原准备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与王劲哉辞别。此时，金巨堂觉得一刻也不能在128师待下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以什么理由和方式离开呢？两老乡合计了一下，称团员中有人病重，必须离开，救人要紧。不管理由靠谱不靠谱，也不管你128师的人相信不相信。金巨堂在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就带人赶紧离开了仙桃。临走时，对安排他们食宿的官员说：“我们必须今早赶回沙市，救人要紧。就不跟王师长辞别了，代我向王师长致歉！”到王劲哉128师待了不到3天回来，属下望着金专员，心疼地说：“专座，您这几天瘦多了！”金巨堂的顾虑是否多余？也许王劲哉不会对金巨堂这么不客气吧？事实证明，金巨堂的担心并非多余。金巨堂从王劲哉那里败兴而归之后，就得知一消息：汉阳县政府失守侏儒山后，决定让县保安队开拔到荆州专区保安司令部整编，200多名自卫队员原想趁金巨堂还没有离开王劲哉128师时，通过沔阳防地。哪知，王劲哉下令将其全部收编。可怜同乡，原准备实施他的锦囊妙计，不想王劲哉不是寻常人，不说寻常话，不做寻常事。老虎的屁股，真不是寻常人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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