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油菜花
本帖最后由 一炷香 于 2013-4-23 11:16 编辑“这边是我儿子的,这边是我老子(父亲)的,到时候我就放在中间。”爹爹(仙桃人把爷爷叫“爹爹”)说这句话的时候,油菜花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了。 仙桃人的习俗是在吃完团年饭以后,要给家族里死去的人“培坟”。所谓“培坟”,就是把坟墓上的草铲干净,烧香、烧钱纸,晚上再点一支蜡烛。通常,“培坟”都是家里的一位长者带着家里的后辈们去,往年都是大伯父(爹爹的侄子)带着年纪较小的叔辈、我们这一辈、以及我们的侄子辈去。今年爹爹也去了,或许是预感到自己的身体不行了,爹爹说了那句话。回去的时候,我们都走在前面,只有爹爹一个人走在后面,走得很慢。大伯父说:“幺爹(即爹爹)不行了,就是这两年的事了,脸色都是苍白的,说现在喝不了酒了,我跟他那说能喝就喝,这么大年纪今儿不知明儿的事……”爹爹喜欢喝酒,我印象中每天都喝,一天至少喝两次,兴致好的时候早上也喝。每年的团年饭上,爹爹喝过酒以后就打开了话匣子,“爹爹我1936年出生……”。父亲们三兄弟,父亲是老大,因爹爹、喇嘛(奶奶)还在,每年的团年饭三大家人加上爹爹喇嘛都坚持在一起团年。就像爹爹说他小时候他自己的爹爹端起酒杯话就来了一样,爹爹也是。讲家史,是每年团年饭上的保留节目。 爹爹讲,他的父亲年轻时家里穷,给张家做长工,过年的时候没钱还得去挖野菜。有一年白天给张家栽秧,晚上把没栽玩的丢弃的秧苗挑到排湖边上栽。往年这种情况都是排湖涨水是把秧苗淹死,但那一年干旱,良田里的秧苗缺水都枯死了,栽在排湖边上的秧苗活了。收了稻谷买地开始发家。家产最大时有好几十亩田,幸好大爹赌博输了不少田,被评为“富农”,文革中给批斗…… 这些是我从一年又一年的团年饭上,从爹爹口中讲述的一些零星的片段拼凑出的一个大概的轮廓,时间不详,人物辈分也不一定对。因爹爹的讲述总是被二爷(即二叔,仙桃人把叔叔叫“爷爷”)打断,似乎二爷听到的版本与爹爹的讲述不一样。每到这个时候爹爹就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你们听爹爹我来讲,这个事情爹爹我最清楚不过了……”。曾经不止一次的有一种想法,就是在爹爹不喝酒的时候,跟他坐下来把他讲的家史作个记录,把人物关系理清楚,但总是想着他身体还好,以后会有机会的,哪知道就没有机会了。 往年的团年饭上爹爹喝完一杯酒后都会再加半杯,有时候加一满杯,并且是附近槽坊里酿的散装酒。去年我特意拆了两瓶习酒,给爹爹倒了大半杯后就不要了。的确,他的脸色不如往年好看,身体也明显差了很多。春节过完回深圳不久,就听说爹爹病了,卧床不起,之前还掺了高子(摔跤)。三爷(三叔)也从武汉回家了。之前父亲和二爷把爹爹搞到通海口住了几天院,结果情况越来越差,然后搞到仙桃人民医院检查,检查结果说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回家后情况继续恶化。父亲三兄弟第二次把爹爹搞到仙桃人民医院检查,这次确诊为:血癌,即“白血病”。年纪大了做不得化疗,最多还有一个月的阳寿,回家休养准备后事。
爹爹对于自己的死看的很淡然。当然父亲们对于爹爹的病没有告诉他实情,只是说有一点小问题,休养就可以了。大伯父去看他时,他交代了三件事:“一,如果我的病能够好,我跟你去一趟洪湖。二,如果我好不了,走了以后你通知下洪湖的爹爹,他来不来是他的事。三,如果我走了,把我的骨灰放在育红与我的老子的中间。”这三件事有没有对我父亲们三兄弟讲,我不知道,通常父亲对于我们这一辈不应承担的事情他一般都不跟我们讲。大伯父是我的父辈中的老大,是爹爹的亲侄子,他走后,家族中的事情肯定是由大伯父牵头。再则,只有大伯父跟洪湖的爹爹有来往。洪湖的爹爹是爹爹的堂兄,当年在洪湖叉河搞区委书记,爹爹因为富农身份被批斗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他那里躲了几个月。爹爹自己说当年年轻,做事冲动,对洪湖爹爹一直有感恩之心,从洪湖回来后几十年基本没见面,想见见面,叙叙旧。哪知爹爹死后大伯父给洪湖爹爹电话,洪湖爹爹说喇嘛(奶奶)高血压住院,来不了,明年正月一定来烧清香。
2013年3月16日,快到晚上12点了,老婆给我打电话,说爹爹走了,原先说的不到一个月其实不到10天。我马上给父亲打电话确认,父亲说是,并强调说爹爹走的时候很安详,跟睡觉一样。 爹爹是3月19号(初八)的葬期,3月18日我在回家的路上,下午六点多钟的时候我接到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到家,爹爹要“进财”。我说不用等我了,先“进财”吧!“进财”是“进棺材”取吉利之说,“进财”前让所有亲人见最后一面。因道士先生说太晚“进财”不好,等不了我就算了。 照例是老人去世当“白喜事”办,照例是通宵打麻将守夜,照例是请小舞台有“悲”有“欢”……
小幺叔(即小叔叔,爹爹的小儿子)也是得白血病去世的。 1986年的某个傍晚,我放学回家,远远的就听到爹爹家里人声嘈杂,哭声一片。小老爹(爹爹的母亲,我的曾祖母)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拍着自己的大腿痛哭,口中念念有词。具体哭词记不得了,大概意思是自己活了90多岁怎么还不死,克了自己的小孙子。我从堂屋走到爹爹的房间,小幺叔就躺在爹爹的床上,脸色苍白,头上冒着汗珠,还没有断气,气息微弱。爹爹、喇嘛、父亲母亲都围站在床前。那时候二姑、小姑还没有出嫁,也跟小老爹一样哭的厉害。小幺叔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眼角挂着泪珠,艰难的举起一只手摆了摆,意思让大家不用伤心、不用哭。母亲把我拉到床前,说:“才兵,快喊声幺叔。”那年我9岁,小幺叔只比我大6岁。小幺叔没得病前都是他带着我玩,带着我一起上学、放学。或许是从大人们的聊天中已经得知了小幺叔终究会死去;或许是刚从学校回来还没有进入当时的情境;或许是还小,不懂得对生命的敬畏。“幺叔”始终没喊出来,只是呆站在床前。 爹爹说:“育红啊!你走吧!你走了算了。”我分明的看到了小幺叔的两个眼角流出了两行新的泪水,不一会就断气了。我也快40岁了,也算见过一些生死别离的时刻。觉得人在生与死的临界点能支撑自己活着的完全是靠自己的意志力。后来知道之所以小幺叔还没有断气全家人就开始痛哭,是因为喇嘛之前找余瞎子算过,说小幺叔是这一天走。既然爹爹又说了这么一句,那走就走吧。如果不找余瞎子算,小幺叔兴许可以多活几天,但是对于一个已经知道结局,并且因为病痛已经折磨得不堪的家庭,拖下去对谁都是一种折磨,或许早走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人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农村人也觉得是一种福气。就像父亲对我说爹爹有福气一样,走的时候很安详。 小幺叔算夭折,不能办丧事,当晚请了木匠师傅打了一副棺材就埋了。埋在通海口往潘场的公路的星红段,与我们家之前逝去的人埋在一起。 按乡俗,人死去以后的第三天凌晨,要把身前穿过的衣物烧掉,与纸钱一起烧,让死去的人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使用。但喇嘛(奶奶)把小幺叔在武汉住院是买的一双没这么穿的新凉鞋留给了我。当时物质贫乏,几块钱的凉鞋舍不得烧。那双凉鞋伴着我读完小学,读完初中,伴着我参加中考。
爹爹对小幺叔的死给我的印象就是“淡然”,后来提起小幺叔时没见过他流泪或者哀婉什么的,倒是三爷有几次在吃完团年饭后培坟时情绪激动,一度落泪。农村人把幺儿子看的重,疼爱多些。小幺叔死后爹爹把对小幺叔的疼爱转嫁到三爷身上,估计三爷是为此有愧疚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活到爹爹的那个年纪都这么淡然,爹爹死后喇嘛也是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晚辈们打麻将,看着儿女们哭丧,看着乡亲们恶搞送葬的人。这场景与电视上看到的不一样。把爹爹送去火化时家里安排我给爹爹端相,灵车穿越仙监公路和张沟往白庙的公路时,道路两旁全是油菜花,黄灿灿的,一大片一大片。忽然觉得在这片土地上世代生息的人们就跟这一荣一枯的油菜花一样,以前不觉得,现在觉得很他们很灿烂、很漂亮。 火化回来的路上我打电话问父亲,爹爹的骨灰是不是放在公路上小幺叔的旁边,父亲说不放那里了,那里的坟墓不久后都要搬迁,放在另一处离家较近的自留地上。最终没能如爹爹生前所愿把他与他的小儿子埋在一起,葬在自留地的一片油菜花中。爹爹,相信每年的清明节有油菜花的陪伴你不会寂寞,希望另一个世界也有酒喝。 图片转自家乡论坛《江汉热线》,作者:黑色旋风,原帖地址:http://bbs.jhrx.cn/thread-242228-1-3.html 想起我小哥了
、、、 缘来缘去..........缅怀些许失神,总有亲人的离去是我们无法言语的痛,唯有祝愿一路好走! 人来人往,世事变幻,只能缅怀过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必须学会乐观,走好以后的每一步 好美的油菜花啊。。。。图片很赞。。。。 心凉、品热闹 发表于 2013-4-26 13:5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人来人往,世事变幻,只能缅怀过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必须学会乐观,走好以后的每一步 ...
文采真不错啊。。。。。 怀念亲人。。。 平直的叙述里渗满了深情! 现在在收油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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