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仙桃] 铁锈的记忆：纪实汉江船厂在时代洪流中的兴衰沉浮始末

前言：

我是船厂子弟，虽然我15岁就离开了那里，但是我始终没有忘记我的人生是从那里出发。汉江船厂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没有办法把船厂遗存下来，让它沦为了被挖掘地块的价值，只有用文字和老照片来缅怀时代变迁的铁锈记忆！留给曾经拥有船厂记忆的人。更想用文字来致敬在这里曾经工作过的工人们，他们在国家需要的时候奉献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乃至一生，他们不应该被历史遗忘！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国周边局势日趋严峻。为了应对帝国主义可能发动的侵略战争，为加强战备，逐步改变我国生产力布局。中共中央作出三个五年计划，把集中在沿海地区及省会大城市的重要工厂一分为二，要抢时间迁到内地。强力推进三线建设和备战工作，建立中国战略纵深的重大决策。

三线建设分为大三线和小三线建设。大三线直接由国务院管理。“小三线”要求中国各省都要建立自己的后方生产力。特别是进行“三线建设”的各省，需要再建设本省自成体系的“三线”，使“ 大三线”与“小三线”两个体系环环相扣，形成一个大系统。小三线依靠地方自筹资金，以战备为中心、以地方军工和工业交通设施为主的全国性经济建设战略。湖北省交通厅在湖北省国防工办的领导下，也在这个时期根据当时航运的发展趋势及重要性，在长江上、中游地区建立船舶工业，生产基地。其中把在湖北武昌的白沙洲湖北船厂一分为二，在湖北中心汉江平原腹地沔阳，这个经济资源丰富，但是工业基础薄弱，交通条件差的地方建立汉江船厂在当时是极具战略意义的！

1965年湖北省交通厅汉江船厂筹建处跟沔阳县政府签订的征地文件

六十年代沔阳县人民政府

这是一份早期的关于汉江船厂筹建工作计划的报告，上面显示的是在湖北省中部，汉江中游钟祥县皇莊新建汉江船厂。后来为什么改在沔阳仙桃建厂？为此我得到了九十高龄的老厂长张长林的语音回复，内容如下：

（当时由吴厂长带队，开着几条拖轮带着部分急需的建筑材料，和建厂筹建人员最先到达钟祥县皇莊靠岸扎营。人员都还没有来得及上岸，一夜之间汉江突然发大水了，把船上的所有的水泥、砖瓦、木材全部都冲走了，筹建人员都有安全绳固定才得以幸免于难。考虑到当地地理环境不合适建造船厂就写报告给湖北省交通厅要求换地方建厂，交通厅开会讨论一开始不同意，觉得三线建设哪能一碰到困难就退缩的！负责筹建的领导们又去到湖北省工办汇报情况，省工办非常重视随即跟交通厅沟通。后来的方案原本是改在汉川马口建厂，再后来又发现沔阳仙桃的北坝闸，无论是地理条件还是水利条件都更合适建造船厂。）

在建设汉江船厂以前，沔阳交通以水上为主，汉江的水上运输是极为重要的运输方式。直到1965修的公路才直通省城武汉。

沔阳港 （1965年以前，沔阳以水上交通为主，1965年以后客船逐步被汽车取代而废弃）

自1965年，汉江船厂开始筹建起，“湖北省交通厅汉江船舶修理厂筹建处”租用几间民房办公。1965年到1970年期间两次征用菜园公社菜园生产大队和新河大队等四个生产队土地，总面积达15.3万平方米。同时接收若干名农民进入这个炙手可热的国营工厂工作，他们在初期主要是参加建厂基础建设。

建厂初期汉江船厂跟沔阳基建单位关于承建工厂项目的原始文件图样，我们单从材料纸张的篇头上看，都是满满的时代背景气息！

就是在这样的时代大潮中，1964年至1980年，贯穿三个五年计划的16年里，全国共计有约400万工人、干部、知识分子、解放军官兵和成千万人次的民工在“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时代号召下，打起背包，跋山涉水，深入腹地，用艰辛、血汗和生命，去搞三线建设。在那里，他们奉献了自己一生最宝贵的年华与青春岁月。

据船厂老厂长张长林回忆，1965年秋第一批从武汉到达沔阳的建厂工人是280人，当时以准团级建制单位来建设船厂的。条件非常艰苦，工厂基础建设才开始不久，大家是搭着工棚一边生产一边搞基础建设。

这是第一批来建厂的部分职工家属在简易住所前的合影

七十年代初，领导、工人带着家属和孩子开会的场景

汉江船厂厂区平面布置图

汉江船厂厂区分生产区和生活区。生产区分堤内、堤外。堤外船体区，堤内轮机区。有位十五岁就顶职进厂的船厂子弟是这样描述船厂地形地貌的：进船厂正面大门左边是门卫，往前一点是后勤办事的地方，接着是高近十米的船厂建厂纪念碑，朝阳的一面写的是：“毛主席万岁”，另外一面是：“为人民服务”。纪念碑四周环绕的是半人高的修剪整齐的冬青树和花坛。这里就到了厂区大道，往右左边是医务室，紧挨着是理发室，图书馆，托儿所，招待所。往右右边也就是理发室对面往西一点是大礼堂（电影院），大礼堂背后是职工食堂，锅炉房，洗澡堂。厂区大道再往西过去就是灯光球场，职工宿舍区了。

进船厂正面大门右边是一车间锻打气锤加工，一车间后面电工房、钢筋房及领料仓库。大门右边一车间往前一点是船厂车队及车辆修理维护车间，车队前有一个很大的场地，武汉来的职工回武汉探亲时就在这里乘车。

左边是收发传达室，前方是前往堤外的北坝大门。

往东再向前，翻过堤。左边:首先是一个船上房间改造的储畜所(那时候还是手写的存折)，还有五七连(家属连)办公工作地。向前一栋两层楼一楼检验科及实验探测室，二楼船台样板室整个空旷的二楼全是。船厂做的船的外形都是二楼放样的师傅照图纸下样板到车间。往前走是修船科，管子班。并排后面是制氧站。右边:三车间，往里走是船棚，再往前是空旷的船台，尽头是打风机房及乙炔发生站，靠河边是下船的滑道。

出船厂正面大门往南走路约十分钟距离的地方是船厂的家属宿舍区。路两边是灌木树丛，两边延伸去都是农田和鱼塘。这条砂石路也是呈丁字型直通宿舍区，由东至西延绵二、三里地，二至三、四排的红砖红瓦平房是船厂人的生活聚集地，宿舍区前面就是现在的交通路，这条路东边是通往仙桃城镇方向去，西边在西桥处和1965年修的318国道汇合通往袁市公社大洪大队。家属宿舍区四周都是农田，这里是独立于沔阳城镇之外的城，这里的人都说着武汉话，延续着自己过去的生活习惯，武汉流行什么这里都是最先同步的。这里是没有院墙的大院，也许更像台湾的眷村。

七十年代船厂宿舍区小孩和青年的生活场景

每个月或者节假日，汉江船厂都会组织车队送职工家属们回武汉探亲，回去探亲的人在这一天都会极尽所能的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穿着体面讲究，客车一块，敞篷车五毛钱。大家满载着沔阳仙桃当地的土特产浩浩荡荡而去……。我有一篇《曾经的岁月》写过船厂人回武汉的情景。

https://mp.weixin.qq.com/s/Q-AA3r6rzRB_BUeOqS0wiw

七十年代初关于船厂职工探亲假制度的决定

从字面上可以看到特殊时代的生存背景和社会形态，融合着武汉人的流离乡愁，掺拌着苦乐交迭的命运行板，暗合着时代变迁的生命轨迹，这些统统都成为船厂人闪亮而鲜活的集体回忆。

汉江船厂在七十年代中期的规模已经达到了地方中型重工企业规模，党委办公室和厂长办公室合并，形成八科一室，拥有五个车间（国营所有制），一个五七连附属厂（集体所有制），车、钳、铆、电、焊、钻、铣、翻砂，电工，木工，等等若干工种。汉江船厂以其强大的金属加工能力和机械制造能力成为了沔阳仙桃工业发展的引擎和先导者，填补了当地有史以来只有手工业，农业，牧业，渔业·······，没有重工业的历史空白。

船厂的职工加上家属子弟在鼎盛时期有几千人，还不算当地农民每天来做临时工的人数。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职工待遇相对是非常优厚的！职工们夏天有高温费，冬天有烤火费，工作服，线手套，反猪皮工作鞋·····。夏天给职工们分西瓜，汽水，秋天分梨子，苹果·····。据说汉江边的鸡鸭鱼肉，新鲜蔬果食材经常被船厂里的食堂或职工家属一抢而空，令周边的村民县里的居民艳羡不已。县里的退伍军人还有回城知识青年也都想方设法托关系走后门挤破脑壳也要进汉江船厂当工人。

这是当年在船厂广播室每天都要播放的歌曲！

上班的时候播放第一面，下班的时候播放第二面，都是在冲锋号吹响之后播放。这样的情形和播放程序一直持续到改革开放前夕，后来才逐渐开始播放《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等等反映时代开始变迁的的歌曲。

汉江船厂在那个时代以非常特别的方式形成自己独立的社会模式，方方面面还有思想感情是现在的人无法理解和想象的。当年那些从武汉来的工人干起工作来个个都是好汉，不惜力不惜命！但是户口和粮油关系却没有办法接受当地的管理，在75年以前是汉江船厂保卫科代管户口，行政科代管粮油关系。75年以后沔阳县委照顾船厂的特殊情况，允许单独成立汉江船厂居委会让船厂自己人来管理户口及粮油关系。

汉江船厂的建设最初是湖北省交通厅“小三线”政策下的工业产物，而行政关系却是交由当时的湖北省航运公司管。据老厂长说：“汉江船厂最初是得到了国家不少政策性的支持！但是汉江船厂的工人基本上都是湖北船厂去的人，这些人工作调动以后，工作关系先是调到湖北省交通厅去了，所以后来不怎么服省航运公司的管理。工人们都认为自己是省交通厅的人，而航运公司对汉江船厂也没有什么感情。”

我起初对老厂长的这段话非常不解！后来看到这份文件就不难理解当初建汉江船厂时的背景状态和复杂因素了！

1980年以后国家不再扶持三线企业，省航运公司基本到最后时期也不怎么管汉江船厂了。汉江船厂的存在和命运在一开始就注定了后来的结局，于省航运公司而言这个船厂是湖北省交通厅委派行政管理的工厂，于沔阳县政府而言由于船厂的行政管理权并不在当地，很多事情处理也是按地方习惯来办。

按理说船厂子弟在当地上学符合国家对未成年人的教育义务政策，但是船厂的子弟每年的新入学，却是令厂领导头疼的事情。每年的集资费，赞助费少则一，两千，多则三，四千。有时行政经费不足，不得已还要卖一批废铁凑这笔费用。记得1976年由于厂书记原则性太强，认为这些集资费收的不合理，没有及时交。那一年该入学的子弟都没有如期入学。船厂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先办学小学一年级，抽调两名有文化的职工的来当老师，由贾副厂长来任临时校长来管这件事，直到第二年新旧集资费都交了，这批子弟才跟新生一起入学。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大约1982年，厂领导跟当地学校协商并一次性赞助三万五千元，自此以后不再另交任何费用。

其实关于集资费的事情船厂人是能理解当地教育部门和学校的。船厂的子弟多，但是又没有多到可以像大三线企业那样自己办学。全部子弟进入当地的学校给学校的师资增添了不少压力，而且校舍确实又严重不足！七十年代初期的建设街小学（现在的实验小学）也就三，四排白墙青瓦的平房教室连带办公室二十间左右，有时还要兼顾初中的班级教学任务。当时环城的四清河在小学这里和现在的交通路是平行的，大门朝东，学生们进出走大礼堂侧面的那条路，条件简陋，但是每一排教室前面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映衬着白墙青瓦的长廊教室现在想来有一种隔世在民国时期的感觉！

在当时教室不够用的情况下，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所有的班都是两个班轮流共用一间教室。没有教室用的班级只能在比较避风的建筑物后面席地而就，学生们在这个时候必须带上自己的小马扎，坐在小马扎上膝盖上放着课本，老师是提着小黑板搁在砖头上给学生们上课。在这样的环境下寒冬和酷暑尤其难熬！直到后来修建了教学楼才结束了在外面流浪上课的日子。

大家都知道国家体育总局授予仙桃 “中国体操之乡”，体操是仙桃最响亮的城市名片和文化品牌。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汉江船厂对仙桃体操曾经做出的巨大贡献！

已经去世多年的”仙桃体操之父”丁霞鹏曾经是汉江船厂的老朋友。最初丁校长是沔阳中学的体育老师，一直有着体操理想的丁老师利用业余时间选了一些孩子练体操，这些孩子里就有不少船厂的子弟，包括他自己的儿子与女儿，当时没有专业校舍和体操器材，训练场地是沔阳中学大礼堂尾部隔出的一间临时的体操训练房，门上方有玻璃，丁老师就在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了醒目的“穷则思变”四个字！没有体操垫，孩子们练习空翻时就在室外田径场的沙坑里跳，以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再后来才在县工人文化宫后的空地上建了简易的体操练功房，又借了县篮球场看台下的几间平房。教工就丁霞鹏和颜永平两人，丁教练任校长兼教练。为了建立沔阳县体委业余体校体操班丁校长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当丁校长到船厂幼儿园挑选体操队员时，看到幼儿园里船厂制造的游乐设施非常超前，尤其让他兴奋不已的是滑梯下面的高低杠。丁霞鹏校长随即找到汉江船厂，要求帮忙做体育器材。船厂的领导和工人二话不说马上支持，管子班的工人们按照丁校长的器材要求帮忙做了单杠，双杠，高低杠，木工房师傅赶紧安排配合做平衡木……。船厂做的这些体操器材在七十年代初期为仙桃体操奠定了重要的基础条件。

这几张照片显示的是大约1976年，丁霞鹏校长带领他的第一批体操队员去宜昌参加省比赛回来的路上，参观了在建设中的三峡工程后的集体留影。里面有六个船厂子弟。

最早的仙桃体操队里的船厂子弟，他们是：齐利群、汪荷花、胡泉、杜丽华、万霁、冯玲、王英、童德蓉，等等。是的，也许没有人记得他们是谁，但是这些人都是曾经为仙桃体操做出贡献的队员，而且他们很多人至今还在为中国体操培养人才！其中童德蓉 1983年8月在新西兰获得世界分龄组17岁组的三米板跳水冠军，那是中国第一次组队参加这样的国际赛事。现在湖北体育总局工作的童教练这几十年带过无数跳水冠军，她在中国体操援外墨西哥时也培养了不少外籍冠军。这些”船厂的体操人才是船厂人的骄傲！”

船厂作为仙桃当地唯一的重工国营企业，支持当地的教育发展和体操事业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汉江船厂从一开始，第一锹土下去在沔阳仙桃北坝动工就已经与仙桃的人们结下深厚的不解之缘，自然也就和本地人的工作、学习，生活密不可分。过去是，后来也是，以后更是！

船厂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是建立在历史使命之上。从1975年开始，中国开始进行全民皆兵的战备教育，各单位发展民兵组织，进行形势战备教育，树立常备不懈的国防观念。1981年恢复预备役制，结合民兵组织进行了重大调整与改革。在这个历史阶段汉江船厂民兵军事训练严格执行中央的部署，贯彻“劳武结合，以劳为主”的方针。突出专职武装干部，民兵干部和专业技术分队训练的重点，训练在每年冬春两季进行，训练方式以小型就地分散为主，做到人员，时间，内容三落实。而且沔阳县人武部来人参入指导。

七十年代汉江船厂生产的推轮下水时的照片

其实在我印象中最热闹的新船下水的场景是1973年初冬。那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大人们穿起来，被扛在大哥的肩上，几姊妹跟着父母到船厂去，一路上会看见很多船厂人都是带着家小一起行进，那是幼小的我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最宏伟的场面！在汉水两岸，在船坞附近集聚着所有的船厂职工家属，男女老少盛装亮相，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人声鼎沸。父亲站在高高的塔吊台上吹着口哨，手中红蓝两面旗子在空中打着旗语用信号指令，跟他的工友们一起通过起重机协调各吊点的配合，让巨大的新船在滑道上缓缓的移动稳稳的下水，大船顺利下水以后开始加速驶向江中，此时伴随着掌声，欢呼声，鞭炮声，大家都一起热烈庆贺这场圆满的成功！我还记得那次新船下水仪式以后，所有的船厂人都去了食堂，大家排队领取加餐的美食，大肉丸子和大鱼块的香味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令生活中所有的“不易“都化解成了一种特殊的“幸福和骄傲“，这些场景令人一辈子难以忘怀！

当我问到老厂长关于1973年大船下水的情景时，老厂长说的一番话证实了我的印象。他笑着说：“73年是给三峡打造的800匹马力的船，为什么搞那么热闹呢？因为省船厂在当时也是在打造800匹马力的船，省船厂当时认为汉江船厂在建厂初期根本没有技术力量打造动力为800匹的大船。结果汉江船厂竟然在艰苦的条件下，加班加点提前完成造船任务并交付。在此之前船厂做的最多的是型号300吨和500吨的驳船。800匹马力的拖轮还是第一次造，对于汉江船厂来说是巨大的成功，那真是高兴啊！省航运公司，省交通厅都来人了，当时还请来了方方面面的人一起庆祝。”

七十年代末期，汉江船厂船舶码头（图源网络）

《摇摆手， 家家的走》

摇摆手，家家的走，

搭洋船，下汉口，

吃鸡蛋，喝米酒，

买对粑粑接朋友。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流传在汉江中下游地区的童谣。也是每一个船厂子弟从小就熟知的歌谣。“下汉口”：下是下行之意，从汉江坐船去汉口，是顺流而下，去汉口称为下汉口。汉口也是汉江的终点。”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宵明。”这是当年夜间在汉江上乘坐轮船下汉口时看到的场景。

很多船厂人回武汉有时也选择坐船，称为“下汉口”。晚上七点半上船，八点半开船，顺汉水而下，睡一晚天蒙蒙亮就到了汉口。位于汉口民权路的鄂航候船室曾经人流如织、川流不息。而今，搭洋船，下汉口——也一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转眼来到了八十年代。这时当初第一批建厂的工人陆续到了退休的年龄，国家政策允许一名符合招工条件的子女或亲属顶替为国营正式工人。很多船厂二代开始进厂，新进厂的青工通过统一分配工种到车间，班组，指定师傅定向培养，一起工作的其他熟练工人也可隨时指导，能者为师，直到能独立操作为止。

新鲜的力量进厂后，船厂工人的风貌开始与时俱进，文体活动开始丰富起来！

船厂的微机管理系统在当时已经是处于国内领先水平。

这是一本汉江船厂工程师们自己撰写的工作手册，里面包括了非常详细的造船技术参数。此工作手册在同时期被多家内河造船厂作为行业技术标准学习。可以说汉江船厂在鼎盛时期是行业内的佼佼者！

但其实汉江船厂作为小三线的备战工厂的使命概念在1980年后已经逐渐淡出了历史。甚至后来很多年轻的工人并不十分清楚船厂是三线建设的工业产物。进入80年代，风云突变的战争阴霾已经烟消云散了。改革开放给中国大地带来一派生机，我国从此进入到一个由计划经济向商品经济转型新时期。

随着城市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企业的产，供，销由企业自主经营，人事权和分配方式按照管理权限逐级下放，企业内部的经营管理机制逐步向承包经营，租货经营发展。1983年，国营工业实行利改税。汉江船厂开始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每年定额包干上缴20万给省航运公司。省航运公司继续提供造船，修船的业务。

八十年代初船厂青年团组织活动到洪湖苏区

中国特色的师徒制度是国营工厂快速培养大批技工的主要方式。“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在汉江船厂师傅带徒弟那是一个认真，不是亲儿女也胜似亲儿女。徒弟呢？也是认认真真的学，并且对待师傅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态势！不论是岗位技能提升还是为人处世教导，都离不开师傅的教诲。船厂的人对师傅的感情方式几乎是一种文化现象和传统。我听说有的人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听父母的话，但是一定会听师傅的话。有的徒弟乱花钱，严厉的师傅有时会把徒弟的工资管起来也有的；徒弟老大不小了还没有结婚，有的师傅比当父母的还急，忙着张罗男女朋友。这些都是船厂最有人间温暖的底色！

1985年汉江船厂青年工人和师傅的留影

八十年代船厂的工人风貌展现出了新的时代到来的活力！上下班还是传统的冲锋号声，但是广播里的歌曲已经丰富多样化了。一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打开了青年们热情奔放的人生理想和生活状态。上下班的路上，骑自行车的开始多了起来，有的青年工人会换上便装清清爽爽的三、五成群的嬉笑玩闹着回家。有的骑着自行车带着女朋友俏皮的七弯八拐一溜烟而过，有调皮的女工看见骑车路过的男青工自行车后座没人，一个跳跃就坐上去了，引得周围一片起哄欢笑声！

时代变了，船厂工人的组成也慢慢的起了变化。建厂初期武汉来的工人有的退休、有的调回武汉。没有渠道回武汉留下来的那些人经过时间的积淀，最后都生活在和仙桃人民的亲缘和地缘关系交织而成的关系网中。这张关系网，无论在时间的纵轴上，或在空间的横轴上都开始无限地延伸。最初许多船厂二代选择的婚姻伴侣很多就是本厂的，相同的生活环境，差距不大的经济收入，简单密切的人际关系，都使得邻居、熟人和同事之间互成儿女亲家的事情非常普遍地上演着。后来内娶外嫁的多了，还有新进的船厂工人很多都是仙桃本地的人居多了。船厂宿舍区已经不再都是武汉人了。宿舍区的船厂居民武汉话和仙桃话开始融合在一起使用，形成了独特的汉沔口音的船厂方言！宿舍区周围曾经的农田在这个时期已经被修建的密密麻麻的房子包围着，宿舍区不再像一个孤岛一样存在了，完完全全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

1986年国务院批准沔阳撤县建仙桃市，八十年代的仙桃城区发展迅速，已经初显繁华的景象。但是对于大多数船厂的武汉人来说回武汉已经成了很难实现的梦想！

当年离开武汉时众人夹道欢送，一群青壮年们带着无上光荣感和满腔热血奔赴沔阳仙桃，誓要为祖国贡献所有。然而，想回去时却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四处碰到的都是冷冰冰的条框限制，回汉无门！能够调回武汉的也是穷尽八仙过海之能，各显神通之道！千辛万苦终回故土，然而故土却已然万象更新。回汉之后的船厂职工在时代变迁的大潮中唯有自主沉浮。那个时期有无数的三线建设者通过各种方法或者政策回城，有一个专有名词称这些人为“倒流人员”！绝大多数人回来的时候都已近退休年龄而失去了市场竞争力，一切现实状况都显示他们已被无情地边缘化了！这样的情况在全国几个输出三线建设者最多的几个大城市都是如出一辙。

长江是中国最长最大的母亲河。也是世界上唯一在一国之内，自发源地直奔流向大海的大江长河，形如蛟龙自西向东波澜壮阔、汹涌澎湃。几千年来，长江上百舸争流，船舶往来不息。北方的土货和南方的洋货在这些大小船只中往返穿梭，年深日久。繁荣的商贸活动成就了长江航运文明的繁荣，让湖北武汉成为““九省通衢”的城市。长江在漕运上的优势曾经也是其他城市难以望其项背的。长江发达的内河和众多支流里，汉江是长江第一大支流，以得天独厚的条件顺水而下，畅行千里，通江达海，成为长江航运最重要的一环。

汉江航运不仅接力长江的航运，也有力推动了江汉平原流域经济发展。在铁路、公路、民航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还没有出现或者普及的年代，水运是人们出行或者是运载货物最重要最便捷的交通途径。水运的需求催生了长江内河造船事业的发展。让航运和造船长久以来也密不可分。

然而，世事变迁。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经济快速发展。随着公路、铁路，航空交通网络日益完善，交通工具更新及运载能力的增加，时效性落后导致内河航运竞争力开始减弱，市场对于船舶的需求也逐年减少。

90年代起，湖北省航运公司船队运力急剧减少。原因不仅仅是陆路交通的发展，航道的变化也在改变航运的方式。经多年整治，长江干线航道尺度逐年提高，特别是三峡大坝建成蓄水后，大大改善了库区航道条件，航道变深了，被称为‘水上火车“的驳船队特有的吃水浅优势已不再明显。与此同时，长江上货物的流量、流向也在悄然变化。

而自航船运输的几大优势魅力日显已成长江货运的主流。更经济，更安全，更节省。人工成本低，港口费用低。自航船航速快，靠离码头时作业环节少、装卸时间也短，运行周期比船队大大缩短，货主们不需“货等船”。“驳船队卸货太不方便，需解编后一艘艘用拖轮取送，效率太低。”

汉江船厂的生产主要是修造湖北省航运公司的船舶。湖北省航运公司的船队运输主要是驳船。驳船本身无自航能力，需拖船或顶推船拖带的货船。其特点为设备简单、吃水浅、载货量大。驳船一般为非机动船，与拖船或顶推船组成驳船船队，可航行于狭窄水道和浅水航道，并可根据货物运输要求而随时编组，适合内河各港口之间的货物运输。新中国成立后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驳船船队运输一直是长江干线运输的主流。满载货物的驳船在江面上一字儿铺开的盛景，曾主导新中国长江干线运输近40年。后来管道运输和江海直达运输的发展，加速了船队的退出步伐。2010年左右，在宽阔的长江江面上，抱团出行的驳船队已渐渐难觅其踪。2015年驳船队运输几乎退出了长江干线。

航运的式微直接导致造船业的萎缩，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航运衰落以后，生产经营严重依赖湖北省航运公司的汉江船厂，在省航运公司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已经难以为继，开始步履蹒跚。由于生产设备老旧，再加上船厂江边的下水航道水深受限，也没有办法转型生产自航船。

1989-09-08 原湖北省汉江航运局汉江船厂在仙桃工商局重新注册

改名为：华中航运（集团）公司汉江船厂

注册资本为620万元（万元），工厂已经发展了34年，愿与社会各界同仁携手合作，谋求共同发展，继续为新老客户提供优秀的产品和服务。我工厂主要经营船舶修造，房屋出租。，，我工厂与多家仙桃公司建立了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重信用、守合同、保证产品质量，赢得了广大客户的信任，工厂全力跟随客户需求，不断进行产品创新和服务改进。

工商信息主要经营产品：

船舶制造，修理，氧气，金属结构

经营范围：船舶修造，房屋出租。

从注册的信息里，可以看到此时已经开始房屋出租了。时代更迭，一切都变了！曾几何时这家让无数人羡慕和向往的国营工厂，已经需要靠房屋出租来补充经营的收入了。

汉江船厂的上级行政主管单位原湖北省航运公司，1986年1月1日湖北省交通厅将湖北省航运公司下放武汉市交通运输管理归口管理。1990年10月24日，武汉市体改委批复同意湖北省航运公司、大通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在1990-10-29在湖北省武汉市重新注册，组建成立华中航运（集团）有限公司(自然人投资或控股的法人独资)。

船厂和省航运公司的分别重新注册，是国营体制从三线建设的需要到改革开放的需要而转变生产力的过程，能不能活下去都只能靠自己了！

九十年代初，汉江船厂的生产任务明显开始不饱和了。为了解决工人吃饭问题，汉江船厂跟新加坡的造船厂对接进行了劳务输出，1991年公派了一批技术工人前往工作。

1993年4月1日起，按照国务院《关于加快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通知》精神，取消了粮票和油票，实行粮油商品敞开供应。从此，伴随城镇居民38年历程的粮票、油票等各种票证完成了历史性谢幕，票证时代彻底终结，捆绑在商品身上的枷锁终于打开。

在汉江船厂的生产任务持续萎缩的情况下，票证的解除给船厂的职工们开启了新的选择机会。没有工作可做的职工们通过投亲靠友,开始回流武汉自谋出路。部分青年技术骨干开始流散沿海一带打工，还有一些就在仙桃转岗二次就业。

有着国家“铁饭碗”的船厂工人原准备按部就班地过完一生。只要船厂在，就意味着一个小小的社会能够容下他们过上一种安定的生活。在那个属于工人的黄金年代，要说厂子关停、工人遣散，没人会相信这样的事。

后来，一种名为“时代”的力量兜头罩下，他们甚至还来不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下岗”作为一个正式概念诞生了！工人饭碗不保的阴云几乎覆盖了整个90年代，并延续至21世纪初。

下岗的船厂工人被全面抛向了社会。有人高升远走，有人疲于奔波，也有人潦倒惨淡，郁郁平生。据说有很多工人在下岗以前都只是拿取部分生活费，每个月200至280元不等，再后来连生活费都没有了。

随着他们的老去，那段过往似乎快要成为改革的历史“阵痛”，而疼痛已成为一代人，甚至两代人生命的底色，无论走了多远，人的影子永远落在厂房的废墟上。

关于船厂的事情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想了解具体情况，但总是得不到完整的信息。我尝试着想把整个时间轴连接起来。

下面这篇文章是我在十几年前无意中在网上看到的，现在网上已经搜寻不到了。当时因为看到是关于汉江船厂的，所以就随手存到邮箱里了，原作者不祥，但是这些我引用的文字记载，基本描述了汉江船厂1998年在全国性的下岗潮以后到2012期间的经历。

华航汉江船厂转型发展赢来春色满园

文章来源：文章作者：更新时间：2012年04月13日 点击次数：98

4月的江汉平原满眼新绿，春意盎然。在华航集团汉江船厂新老开发地带，呈现出一派生气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对职工宿舍区危旧平房实施改造，造福于社会和企业职工的仙桃市政府保障房建设工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已建成的西桥商品房开发楼区带动了一条街的繁华。近几年来，该厂转换经营思路，立足于盘活地产存量，积极探索房地产开发的新路，抢抓机遇，实干巧干，在经营效益方面迈出了实实在在的步伐，已从一个亏损严重、负债累累、危机四伏的企业发展成为具有稳定收益的连续赢利型企业。

困境之中 锐意转型

坐落于仙桃市的汉江船厂始建于1965年，1970年正式投产，在计划经济年代曾有过辉煌的历史。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由于种种原因，船厂经营每况愈下，连年亏损，债台高筑。

集团公司曾对厂主要领导及领导班子进行过5次调整，还多次组织过扭亏专班进驻该厂，虽然取得了一定成绩，但由于历史性原因所致，时至2005年汉江船厂还不能从根本上摆脱困境。

“十五”期末，汉江船厂修造船业务面临窘境，一方面，由于水运业的兴起带动了市场船舶需求的大型化，该厂原有的船棚、行车等设备都存在适用规模上的局限，不能满足市场需求，而且汉江航道水深等客观情况也制约了船厂的发展，与此同时，造船业利润率很低，船厂建造的拖轮、客船等都非常成功，但综合考虑各项成本因素，根本不赚钱，甚至亏损。面对严峻形势，企业如何运转如何支撑？如何转变经营思路？始终是困扰该厂领导班子的问题。以余文斌为首的领导班子确立了“开拓、严谨、高效、务实”的八字方针，其中“开拓性”首当其冲，该厂一班人多次开会研究分析：大环境变了就不能“一条老路走到底”，有思路才能决定出路！在认真分析了企业内外环境后，该厂依次走好三步棋：其一，扩大仙源学校等租赁经营面积，同时积极引进民营企业进厂，增加了租赁收入；其二，针对结构调整后富余人员多的特点，积极稳妥地推进减员增效工作；其三，根据地产资源丰富的优势和“先小后大、先易后难”的原则，积极探索房地产开发的新路，认真贯彻落实集团公司坚决消灭亏损企业的精神，奋力摘掉船厂连续多年亏损的帽子。

克难攻坚 成效显著

思路确定了，路子找准了，但在当时情况下，要从原有造船行业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行业，并且一无资金，二无房地产开发资质、经验，谈何容易！

刚开始，当厂里利用国家政策，在职工生活区的低矮房屋基础上开发时，原准备动员职工集资，可职工担心不能确保利益，一个个直摇头，连500元钱都不愿拿出来，不得已，只有通过各种渠道和方法坚持下去。

2006年，在房屋开发建筑施工过程中，意外发生了一个插曲。由于对有关政策还未完全吃透，特别是对外沟通上存在欠缺，当地有关部门曾责令船厂停工，并接受相关处罚。在此情况下，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汉江船厂将蒙受巨额经济损失。船厂领导班子高度重视，千方百计化解危机，多管齐下，一方面及时向有关方面说明情况，强化对法规政策的学习、研究，积极寻求当地政府部门的支持和扶持，另一方面依照法规积极补办手续、缴纳相关费用，使这场危机得以化为无形。由于这次依法依规解决得当，并能够举一反三从中懂得了沟通的重要性，有所不足及时补上，给以后的开发带来了便利和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

实际上，船厂在没有房地产开发资质、缺少开发资金的情况下，不仅面临行业政策性强、建设周期长、涉及面广、变数大的困难，时常还面对利益相关群体、普通村民甚至涉黑势力的阻扰。2011年，汉江船厂在获取的市政府保障房建设项目（一期）施工中，船厂所在地的村民呼拉拉一下子涌上来100多号人，当中不乏七、八十岁的爹爹婆婆，声称村里也应有利益，不给数十万元补偿费坚决不依，他们有的站在机器设备上，有的横在马路上，还采取轮班制等种种蛮缠的方式阻扰施工。面对此情形，船厂一班人认真、冷静地分析形势、研究对策：船厂利用国家政策自主建房有政策依据，村民的要求是不合理的，维持稳定是企业和各级政府的共同责任。为避免正面冲突，船厂一班人通过打报告、深层次沟通表明想法等方式积极展开协调，阐明利害，得到市政府及各部门的大力支持，终于以较小的代价赢得了主动，保障了工程顺利进行。

船厂一班人脚踏实地、积极努力地工作，让职工群众从房屋开发建设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原深受困扰的资金问题也迎刃而解。在西桥商品房开发和保障房建设施工中，由于项目占用资金较大，该厂通过收取保证金、工程队垫资、职工集资等多种方式筹措资金，打通了“瓶颈”，还制定了5万元的集资封顶价，这次职工争先恐后地交款。

几年来，该厂已完成了5栋商品房和3栋保障房建设，建成面积共计3万多平方米。自2006年起，汉江船厂在集团公司的大力支持和正确领导下，结束了多年的亏损局面，实现了扭亏为盈，几年间，船厂每走一步就迈上一个新台阶，赢利额逐年递增，解决历史积欠、归还欠债近600万元，不但从根本上改变了原厂危机四伏的困难局面，有效改善了职工的居住条件，职工收入也保持了每年10%的增长，而且为所在地经济发展和稳定做出了贡献，实现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双丰收，实现了企业、职工和国家“三赢”。

步入顺境 前景光明

今天的汉江船厂，与以往困难时期厂子里“七处冒烟，八处冒火”，经济纠纷不断、内部矛盾重重的情形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同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几年来，已有70多户职工通过房地产开发与以往的“棚户区”告别，极大改善了居住环境，提高了生活质量，同时也改变了汉江船厂的面貌。

目前，随着利用棚户区改造进行的保障房（一期）建设的即将完工，该厂二期工程1万多平方米两栋房屋也将于年内破土动工，西桥繁华地段的后续开发也正在与合作方磋商之中。站在汉江大堤上放眼望去，这座城市的高档商品房建设已逼近了船厂广阔的潜在开发区域，更远处，位于城区中汉江心的华航宿舍西桥一片已经造就了复州大道的繁华，以华航名字命名的商铺时而可见，依托仙桃市经济发展良好的态势，以房地产开发为主线走出一条求生存谋发展之路的汉江船厂迎来了一个大发展的新机遇。

后来

1998年6月，仙源学校租赁了汉江船厂部分工厂用地。后来仙桃市恒德机械有限公司也租用了堤外部分厂房车间用于生产。

2006年汉江船厂余下的工人几乎都熬到了退休，退休金进入了国家统筹，微薄的退休金保住了基本生活。

2019年，船厂残旧的建筑、锈迹斑斑的零件......只剩下它们安静的驻守在时间的光阴里，低调的向大家诉说，这里也曾门庭若市恢弘绚烂。这里保存了年代的味道，斑驳的砖墙、巨大的布满铁锈的管道、裸露在外的横梁和立柱，构成了一个充满历史感和工业感的空间。

一个时代的结束，更是一个时代的开启，而这一切早已埋下了草蛇灰线。“三线”建设作为一个特殊时代的产物已经逐渐走入历史，但是其带来的经济结构、人口结构变化及其他社会影响并未结束。

有很多武汉人永远留在了仙桃，过着仿佛被时代遗忘的最后时光。

2023年10月1日，我回国和小伙伴们一起重走船厂生活区和厂区。重游故地拜访街坊老前辈。我们见到了赵阿姨，在她家里一起聊家常。记忆中曾经非常漂亮的她在车间的高空中开着航吊让无数女工羡慕！已经八旬的赵阿姨现在很淡然，完全没有被时代遗忘的哀愁！她说她1966年20岁就从武汉来到汉江船厂，一直就留在这里，也没有想过要回武汉，武汉的老亲们现在也都不在了，就更不想回去的事了。

“不知不觉把他乡当作了故乡，故乡却已成他乡。”这句话双关地描绘和体现了返汉与未返汉“船厂人”的不同心境。

小伙伴们和赵阿姨的合影

在去船厂旧址的路上，途经一个棋牌室，里面有很多船厂的退休工人在里面消遣娱乐。他们闲逸放松的笑脸，让刚刚看到那位生活居住条件还停留在七十年代的叔叔而心情沉重的我又有了些释然！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汉江船厂在历史中归于沉寂，在时间的长河中落幕。却在一代人的生命里仍然呼啸回响，他们曾用他们的努力和汗水造就辉煌，他们从一个汹涌奔腾的时代一路走来，经历了沧桑巨变，随着时代洪流滚滚而过。历经近70年的风雨洗礼，汉江船厂在中国重工业历史上比起那些动则上万人，几千人的船厂相比也许并没有浓厚的一笔，但它是中国近现代内河造船业的缩影，它见证了中国造船业的发展，在船舶制造业历史上也留下了精彩一页！它也曾经是沔阳的工业发动机，对沔阳县的经济结构和工业布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有不少造船厂在关闭退市以后，能够得以最大限度地进行工业遗存改造和保护。完成华丽变身，变成船运历史展示馆，展示船运历史文化，展示造船人的人文精神，延续城市记忆。但是汉江船厂并没有这个运气！尽管它是当地时代的重要工业遗产，并承载着一座城市厚重的工业文化记忆，凝聚着一个时代工人的情感寄托，也铭刻着船厂人生活的集体记忆。但是它还是消失在了历史的洪流中！

有一种故乡叫“咱厂”，有一种亲情叫“同事”！虽然船厂已经不在了，但是每年都有工人们从武汉回到仙桃，相聚在“水塔”。“水塔”是船厂在江滩唯一幸存的标志性建筑。他们来到这里共同回顾造船人曾经的骄傲与激荡的回忆。他们像家人一样相聚，照相、握手、寒暄、拥抱，难掩激动的心情！他们的心因着彼此而温暖，大家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延续着几十年来的老感情！

不同年代出生的船厂子弟们也是每年结伴而来。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们都是朋友、兄弟姐妹般的发小！还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笑脸，伴着岁月流逝的痕迹相聚在一起。船厂的消失在他们心里的触痛是局外人无法理解的！因为船厂子弟的故乡既不是武汉也不是仙桃，而是船厂！儿时的故地，曾经的童年，恍惚还在昨日。如今大家都各奔东西，无论时光荏苒，却难抚思友思乡之情! 船厂饱经岁月的沧桑洗礼已远去，却处处还有依然抹不掉的辉煌痕迹。在已经消失了的故乡里，江风习习，伴着记忆中那鲜活浓郁的铁锈味儿，造船子弟永远都是深感骄傲和自豪的！

现在的船厂旧址已经成了仙桃当地的江滩公园中心，也许过了许多年以后不再有人记得这里曾经是一个船厂，但是那些深入泥土的铁锈会永远记得在这片土地上存在过的一切！

这是一段永远值得回溯的历史记忆！

后语：

这篇文章历时两年半，我从来没有写文章感到困难过！但是这篇纪实很多时候都无从下手，想要还原跨越近七十年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真不容易！为了找寻资料信息我先后回国了两次。一开始没有任何资料信息，就从当地县志看起，结果从头到尾只找到一句话：“1965年秋，省航运公司汉江船厂在沔阳仙桃北坝动工兴建，直到1971年建成投产。”上网查找也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信息。有小伙伴说找船厂办公室管厂史档案的人，问题是船厂关停很久了，厂办没有人在那里上班，我能接触到的人没有任何人知道该找谁。后来得知有个仙桃九中的彭厚锋老师收藏了一些关于船厂的资料，他告诉我他是在垃圾回收站里找到的，只有非常少的一小部分，但是就是这一点点资料让我看到了船厂最初建立的整个脉络。联系彭老师的时候还经历了一个小插曲，他起初并不愿意跟我联系，一开始以为我是骗子，再后来以为我是特务，弄得我啼笑皆非！后来在当地朋友的协调下终于联系上了。总之，非常感谢彭老师对这篇文章提供的宝贵资料和部分图片。还要特别感谢小伙伴童德军，童德锋，童德蓉三姊妹，他们提供了几乎大多数船厂早期的珍贵图片和后来的部分视频。感谢小伙伴徐均亚提供了非常有用的八十年代时期的主要图片！感谢船厂老职工赵福昌拍摄整理的部分视频………，还有许许多多提供图片和视频的朋友们，我由衷的感谢你们！重要感谢今年已经九旬的老厂长张长林和他的女儿张敏，在晓敏的帮助下有很多关键信息都得到了老厂长的确认和答疑！最后感谢我所有的小伙伴们！🙏 🙏 🙏！

转自公众号“汉水文苑”，文章来源于俊子随笔，作者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