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水碧 于 2014-11-12 10:28 编辑
孤独的种种 《一同奔跑的人》(大卫•格罗斯曼)应该说是意外的礼物。此前以色列作家里只读过奥兹的作品。收快递之前,不知道会是怎样一本书,也没问。把答案留到拆开包裹的瞬间。是我熟悉的作者还是不熟悉?若熟悉会有会心的笑。若是不熟悉呢,又是一个相遇吧?人与人相遇,人与事相遇,人与书相遇。生活或许本来就是一个又一个无可预知的相遇。窗外春山春事萌发,春雨飞濛,空气清新风拂软而煦,没有往年早春寒冽。窝在桌前,让火炉保持点热量驱散久坐沉浸下来的寒意。细细读发生在遥远耶路撒冷的故事。
静水深流的孤独和忧伤
客厅里有挂珠帘,闲时手串而成。各色各形大小不一的珠子。偶尔会听到有人说,喜欢其中某种珠子,因为它像什么像什么的缘故。最近一次听到是小侄女说,她最喜欢深紫色梯形的那个,一是看上去数量很少,再就是它像刚挖出来的宝石。小说里修女希奥拉多的故事就像珠帘里的某颗珠子。她十二岁从家乡希腊克里苏斯岛来到耶路撒冷,住进由家乡首富也是村长捐建的修道院。整整五十年没有步出过院门。
五十年。二分之一个世纪。
小说男主人公阿萨夫在一只狗的带领下,和修女在修道院相遇。很多果树、古朴圆形的大石头房子。房子被开着紫色花朵花藤缠绕,九重葛藤蔓后的窗户。房间里有几千本书,还有部分童书。用细绳捆扎标注了数字的大捆大捆报纸。她要他讲他的故事,哪怕是愚蠢的故事。讲他在市政厅做些什么。她要他说话,不要停下来。十六岁的阿萨夫给她讲他和同学朋友的故事。他觉得他们做是那些事都很愚蠢。她说“没关系,没什么愚蠢故事。告诉你,任何一个小故事都和大事件有深层联系,只不过有时候我们不理解而已!”有成年人里少有的清醒洞见,亦有儿童不知何为嘲笑的天真。即便在儿童身上这样的天真也不是普遍能见。她听他讲,没有嘲笑他。
修女也给阿萨夫讲她的故事,“差不多五十年她禁止自己回到那个地方,她把自己用厚厚的围墙封闭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从心灵深处抹去那无法抗拒的思念和痛楚。”遥远的小岛上,十二岁的她在秘密海湾的一块岩石上赤身裸体晒太阳,闭着眼睛想一个最近总是跟在她身后偷偷看她,取笑她的男孩子。少年里的情愫萌懂是模糊懵懂吧?在那个人面前不是示好不是妥协是傲气。她在被送往耶路撒冷修道院离开家乡的那个仪式上,她的手被他们抓住按在滚烫的铁板上。她看见了那个男孩子,她哪怕是呻吟一声,就可以留在家乡。是瞬间的少年傲气让她离开家乡的吧?
她是来自家乡住进修道院的第三个修女。在她进来两年后第二个修女阿玛莉莉娅去世。“阿玛莉莉娅几乎整日整夜坐在朝西的窗户边高高椅子上,那个方向是雅法港。…….她的身体越来越萎缩,萎缩成窄窄的一条,一个白色的影子。”第一个住进来四十五年后疯了。希奥拉多是在修女阿玛莉莉娅病重后(据说病不是身上)来做接替的。她们初见的那个深夜,“希奥多拉看到一副病怏怏的消瘦的面孔,一副行尸走肉的面孔。
她说,如果注定不能离开这座房子,那么我就把世界带进房子里来。
她给自己十五岁的生日礼物是聘请一位希伯来语私人教师。十六岁聘请了一位阿拉伯语教师。和世界各地的72个人保持通信,能听人心底最深的秘密。五十五岁开始看童书。大量阅读各类图书或者报纸,了解自己身在其中却又与之隔绝的城市---耶路撒冷。她用自己的方式认识世界,丰沛而阔大,有快乐和愉悦。
世界是进来了,生命是不是就丰腴了呢?
“五十多年了,没有亲眼看见过天空的彩虹。”“依然有悲伤和无奈,因为这一切只是纸上是东西,仅此而已。”对新鲜词汇的想象,比如“歌剧”、“飞机场”。大概之于我们对外星人的想象----空、没有参照物。
所谓情深不寿,大概是种在心底那粒种子迅急生长,不可遏制猛而迅。修女告诉阿萨夫,她脸上有皱纹是开始阅读童书之后。童年,是开端。有生长,伴随而来是衰老。
漫长岁月,青灯孤影。只为照顾家乡来的朝圣者。第二个修女去世一个月后,地震引发海啸,称作家乡的小岛不复存在。她没有了家人。是岛上唯一幸存之人。五十年来,须臾不曾离开这座宁静优美的监狱。
家乡不会有人来。
她说她不能离开这座房子半步。她说家乡可能会来人。
修女告诉阿萨夫,是塔玛尔她才学会喜欢吃比萨。塔玛尔就是狗的小主人。塔玛尔给修女音乐卡带,给她讲电影院里好看的电影。
外面那个世界对于修女来说仿佛在另外一个维度。几十年博览群书,也不曾预料在有生之年会走向院门外的那个世界。换上久远之前穿过的黑皮鞋,撑着尘封了五十年失去遮阳功能的细布伞,踩在被撕毁一地,那些伴随她漫漫岁月的书籍上。这座石头房子是她心中的圣殿,关乎她与家乡仅有的关联。不是上帝的圣殿。
就这样走向院门外与之隔绝了半个世纪的喧嚣世界。跪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中间,紧扣手掌,第一次虔诚祈祷,感谢上帝。阿萨夫和她交谈过程中知道她已经不信上帝,塔玛尔也知道她不信上帝。家乡在海啸中消失那年,修女已经不信上帝。住进心里的那个人,知道她还好好活着,感谢上帝。
会有人心系某个人安危,会祈祷老天保佑。亦有人祈祷若可以换得某人安好,愿意折寿相抵危险。不是幼稚不是无助,只是活下去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有血管一样的细致关联。
爱、亲情友情原来不是用来抵抗孤独,是用来滋养。生命中需要安放孤独,没有孤独怎么认识自己?没有纵深审视过自己,怎么感知身体里的那个灵魂是清瘦丰盈还是痴肥滞重?或许恐惧孤独的人,忘记了本该与孤独握手同行。孤独若是面目可怕、干枯阴冷,大概就是从未被滋养过。葳蕤之下,有充沛水源。抵抗与撕裂相生。疼痛若没有穿过黑暗,流向星光下;大概会流向虚无和麻木,野草荒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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