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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偶偶 于 2015-3-2 22:35 编辑
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如今是越发得少了。少年时弄堂口的路边,几乎每天都可以见到手艺人,他们的吆喝多半本地的口音。那声音只要老远地传来,小孩便会停了游戏,围到手艺人身边,要么吵着买锦糖,要么看手艺人锔锅补碗、修阳伞、编淘米篮头,还有箍桶、弹棉花、给鞋子上底或者打前后掌。手艺人的手是天下最巧的,再破旧的玩意到了他们手里也能给调理出个模样来。最惊奇的是手艺人的从容,似乎除了微笑,他们几乎没有明显的表情,眼睛单盯着手里的活计,什么也不多想,你问他什么,他总是用最节约的语言回答你,并且也不抬头。
许多年以后,看到作家阿城评论作家苏童时说的一段话:“苏童的阅读经历应该是在几十年的暴力阴影之中。他从阴影里走来,却没有阴影的气息,如此饱满,有静气,令人惊异。”还说:“厨师身上总有厨房的味道,苏童却像电影里的厨师,没有厨房的味道。”思之再三,暗忖:阿城所说的静气,也许就是手艺人的那种从容。
“很早以前,我结识一位巧手老婆婆,她剪花,我在旁边看。她剪时那种全神贯注的入境令我感到一种被忘却般清冷,就轻轻问她:
‘你心里头想什么?’
她过了好长时间才停住手,缓缓地说:
‘什么都没想,心里头空空的。’
她的话像一个谜,直到我开始做‘剪纸招魂’,才真正进入了她那像谜一样的境界。我就坐在这个世界上,但我说不清楚我是在物质世界之外,还是在物质世界之中。
却分明觉得:这是真仙境。”
我很佩服鲁迅先生能将文章做得这么干净,这么爽口,在他那里,做学问竟好比做手艺,态度从容,语言节约,一篇篇看似不大的文字,不皱一池春水,只绣口一撇,皆成气候,机智得看不出任何技巧。功夫。
这是静气使然。是的,静气。
其实,静气还有另一层面的讲究,那就是对过程控制的不动声色。
最重要的还是保持静气。这种对做手艺的过程不动声色的控制,作为手艺人的静气,往往是最难学,甚至也不是能够学来的,因为它需要手艺人得有很大的力量。我说的力量,不是力气,而是从围棋术语里借来的一个词汇。
围棋又名手谈,顾名思义,就是通过手来交谈,在看似平静实则烽烟四起的棋盘上对弈双方展开较量。围棋的每一个子都有其独特的效率和迫力,因此围棋每走一步几乎都有一个名称。棋力高的,他下的每一粒子都不是可以随便碰的,否则很容易陷入被动甚至遭到追杀。当棋手下出的每一手棋几乎都有很高的效率和迫力时,我们就会说这位棋手的力量很大。宇宙流的始作俑者武宫正树九段之所以敢以“围棋的宏大构思”来命名他的围棋著作,原因就在于他具有棋手公认的大力量。
要发现和领悟的不是技法,而是静气和力量。
优秀摄影师李明曾经编导过一部很有意思的纪录影片,名叫《启示》。篇幅很短,只有两本,是命题作文,表现战争对人的伤害。李明的想法很好:年轻的父亲拿回家一盘录象带,内容是记录日本侵略军残暴罪行的,一家三口一块看,在最残暴的场面出现的时候,三、四岁的女儿忍不住大哭起来。李明说他要的就是孩子这一哭。我同意他的看法,认为这是个巧妙的构思。可是当我看完影片之后,却始终有一些不满足。我那时说不准确是因为什么不满足。十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恍然大悟:李明那时侯在技法上是没有问题的,欠缺的恰恰就是静气和力量。因为孩子的哭来得太快,而此前所有的情节铺垫又没有达到火候,因此编导露出了做的痕迹,从而让观众产生了不满足感。
编导为什么有做的痕迹呢?因为结局是事先设定的,为了实现这个设定,编导就得诱导被拍摄对象,如此,要保持表现时心境的静气是很难的,但也不是不能做到,问题在于编导的力量(不是技法)够不够。
大家之间的力量一个比一个大,但是放在一起比较,却能发现静气上存在着高低。
斯皮尔博格在作中显示出的静气和力量说明,他被誉为“好莱坞神童”绝对不是偶然的。那么年轻,竟然能保持如此静气,尽管很多电影大师都创作了不朽的作品,甚至在电影的每一个元素上都做到了接近极致的完美,但是他们都没有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让观众看不到任何做的痕迹。
大感觉上说,小说家、剧作家都属于手艺人的。
心境上的静气对于控制手艺时的力量,应该说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当然对技法的掌握是基本条件。我们这些做纪录片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像手艺人,所以我才这么看重静气和力量。
小时侯写铅笔字,父亲总批评说字太软,于是就每一笔下去都格外使劲,结果字还是那样软,纸却破了。没有静气,力量能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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