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杂记] 《沙湖一月》节选

       沔阳中学“五七”分校的校址所在的宝丰垸是一块未开垦处女地。春夏两季这里是水乡泽国。我们来到这里时，正是隆冬时分，水基本退缩到荒湖中。

站在宿舍边的高一点的地方，放眼望去，天似穹窿，笼罩四野。视野里，没有村庄，没有树木，没有炊烟，亦没有鸡鸣狗吠。冬日晴朗的早晨，每天都有遮天蔽日的鸦群聒噪地从天的那一边飞到天的这一边，傍晚它们又从天的这一边飞回天的那一边，没有人知道它们早晨从哪里飞来，也没有人知道它们傍晚要飞到哪里。

      荒湖周边是一望无涯的田地，说它们是野地也未尚不可，因为在这里种地是望天收的，春季播种插秧后，就基本没人管了，秋天有收则来人收割，没收第二年再重新来过。无际的田野被纵横交错的湖沟划成一大块一大块的，也可以说一大块一大块肥沃的土地被发达的水系连成了更为宽广的沃野。

在这块土地的天空，不时有水禽飞过和偶尔可见苍鹰盘旋。田地上似乎很荒凉，可当我们在这片荒野上行走时，不时惊跑藏身在土块后的野兔，偶尔是不知名的小兽。还可看见三两只觅食的乌鸦。

   我们后来才知道早晨飞来的乌鸦其实是来这里觅食的，觅食时它们分得很散很散，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也就那么几只，给人的印象是它们非常孤单。只是在太阳开始西沉时，它们中总会有几只先哇！——哇！地呼叫同伴起来，并开始飞起、盘旋，不断有乌鸦加入，这样参与盘旋的乌鸦越来越多，鸦群规模越来越大，直到所有贪吃的乌鸦都飞起了，它们才开始以遮天蔽日的规模、如雷贯耳般的聒噪飞回它们的栖息地。

湖沼那边是荷荡小浦互见，夏日里那些高大的荷叶现已枯萎，荷梗弯折后枯叶基本都浸在水中，矮小一些的荷叶的荷梗虽未折断，也是残败不堪。败荷中，间有片片枯黄倒伏的芦苇、蒲草。荷荡小浦是水禽过冬落脚的地方，也是湖沼中最具生命活力的地方。白天，我们不时可以看到成群的大雁野鸭在湖上起落盘旋，偶尔也可见鹤唳鹳翔。

   入夜，湖沼那边更有无数的“磷火”四处游荡，给这块土地添加了几分神秘和些许恐怖。夜间没有女生敢出来散步，也很少有男生出来享受这神秘和野性。

   夜很静很静，天很低很低，星很亮很亮，风很轻很轻也很凉很凉。当我们向荒湖方向漫步时，即使脚步再轻，也不时惊飞大群的野鸭大雁。夜里我们虽看不清它们的规模，但仔细聆听：可以分辨出它们先是急起乱飞，翅膀拍击声是噼啪噼啪乱响一片，很快翅膀拍击趋于整齐一致，那万千翅膀有序有力的拍击仿佛又引起**的共振，那脉动的**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我们的耳鼓……直到它们在更远的地方落下，那**的脉动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我们终于要结束半月的运柴任务了！结束那天，天格外地好。由于我们要收拾行李和清理柴场，所以当我们赶到运柴目的地――那个汊子时，已是薄暮时分。在落霞中，我们尽最快的速度把芦柴捆搬上船，又交叉并排堆放在并头船上，这样芦柴顶上又宽又平，待同学们在芦柴顶上坐好，天已经黑下来了。

此刻的芦柴顶上是这块荒野的制高点。在越来越黑的夜幕下，我们在制高点上看到远方湖沼的上空渐渐出现稀疏的磷火，四处游荡，仿佛是一个个孤魂野鬼。可能是女同学胆小，也可能是寒意越来越浓，更可能两者都是，女同学们自觉不自觉地向芦柴顶中间靠拢。

      黢黑的夜，闪烁的星，偶尔有一阵夜风从我们身边吹过，船就要穿过湖沼中心区了。低空的磷火越来越多，芦柴顶上不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女同学都挤成一团了，偶尔有人小声说上一二句话，很快又安静下来。男同学呢？胆子小一些的，也自觉不自觉地向中间挪移了不少，胆子大一些的，正欣赏着这鬼火奇观。

      这时，荒湖上空的风飘忽不定，它好像就是这台磷火晚会、鬼火舞台的总导演。万千磷火在它的驱动下，上演着一幕幕蔚为壮观的表演和操练。无风的时候，小鬼们气定神闲，高低明灭，自由自在；忽然小鬼们开始向一个方向移动，像漫野的鬼阵，中间先锋越跑越快，一直奔到天幕遥远的那一边，先锋突然打住，后续队伍及两翼也慢慢停下，稍息片刻，后队变前队疾速回归原地；过一会儿，小鬼们又分成几阵，各自缓缓而动，不久就汇合成相向运动的两阵，移动逐渐加快，继而中间开始旋转，越旋越快，越旋越高，周边队伍也跟着慢慢旋转，渐渐向中间靠拢，不一会儿，旋舞停止，它们又开始小憩。

突然无数的小鬼蜂拥而来，嘎然在离船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像是集体列队欢迎我们；又像是出于好奇来围观我们这些阳间的有形精灵；更像是与我们对阵，兴师动众地质问我们为什么闯入了它们的领地，还偷窥它们的演兵布阵……一场人“鬼”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在“鬼”阵压境的的形势下，同学们坐的圈子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深地陷入大战前的沉静。一时间，人“鬼”进行着无言的对峙，时间是那样地艰涩漫长……

忽然，不知是哪两个女同学唱了一句：一条大河波浪宽……，没有人号召，没有人指挥，所有的同学都用爆发般的力量合唱起来，优美的旋律此刻变成了雄壮的进行曲。那些小鬼似乎对我们沉默中的爆发感到莫名的恐惧，在强烈的旋律中，它们开始颤抖，开始退缩，继而风散……

       我们胜利了，但我们不敢懈怠，于是我们一路高歌，一直唱到我们的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