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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冬天，迎着广西显著的湿冷天气。
满身淤青的妈妈，不顾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狠心掰开了我们紧紧拉住的手，强拉硬拽，把我抱上了前往广东的车。
身后醉醺醺的马大炮恶狠狠地咒骂着：“你给我滚，滚越远越好！”
我叫马小莹，那年，我只有3岁。
我妈妈是一个常年被家暴的可怜妇女。
在我印象里，爸爸马小宝，整天喝酒吹大炮，回来就对妈妈拳打脚踢。
瘦小的妈妈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由他施暴，无力反抗。
我和姐姐抱在一起，哆嗦着身体躲在门后。
我们痛恨他，都叫他马大炮。
妈妈终于不堪忍受，和他离婚了，我和姐姐，双方一人抚养一个。
当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姐姐的身影渐渐模糊。
妈妈强忍着的泪终于止不住决堤，她紧紧地抱着我放声大哭起来。
来到广东，妈妈带我着进了一个制衣厂。
因为车间嘈杂，我经常去到隔壁的设计车间，认识了几个老乡。
有个叫小珂的工友竟然和马大炮认识，还喝过几回酒。
知道我们家的事，嘴把不住门，后来车间里都知道了妈妈的遭遇。
大家都议论纷纷的，唯独有一个叫刘顺的工友听过后沉默不言。
刘顺平时对我特别关照，有事没事我就跑到设计车间玩。
一来二去，妈妈和他也熟络了起来。在他一次一次的热切表白中，妈妈终于接纳了他。
在年初，他变成了我的继父，妈妈让我叫他爸爸，而我固执地叫他“刘爸”。
年底，我们回到了刘爸的老家，离姐姐仅有80公里的另一个县城。
我们在医院旁开了一家粉店。
刘爸为人老实，妈妈热情待客，小本生意越做越好。
一家人有说有笑，特别温馨，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家的温暖。
年底，妈妈怀孕了，预产期在次年8月，刘爸惊喜万分。
我也期待着小生命的到来，一家四口快乐的生活。
那曾是我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而我期待的一切终成了泡沫。
2008年8月8号，北京奥运会开幕仪式，我们一家坐在电视机前，等待8点的激动时刻。
就在晚上妈妈突然痛苦的卷着身，红色的血从裤子里渗了出来，顺着裤腿一直往下流。
刘爸一下吓愣住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顾不上关电视，抱起妈妈就往医院跑。
妈妈被推进了手术室，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窗外烟花四起，而我们的天空，笼罩起厚厚的雾霾。
一声清脆的啼哭，妹妹出生了，可妈妈无力回天，撒手去了。
继父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手术室，见了妈妈最后一面。
我呆立在原处，流不出一点眼泪，我不信妈妈不在了。
刘爸拖着沉重地步子向我走来，一把将我紧紧搂进怀里：“闺女啊，妈妈去了，还有我在！”。
这时，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盖过了狂欢的世界。
过了没多久，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马大炮恬不知耻地来到家里。
声称妈妈生前买了一份保险，保险理赔至少60万！声讨着要拿走一半抚养姐姐。
刘爸冲到了马大炮跟前，揪住了他的衣领，狠狠地爆打了他。
场面像极了当年，他暴虐妈妈的样子。
刘爸疯狂地吼着：
“我老婆就是受你那么多家暴落下旧伤，后来子宫破裂大出血才去世的，你是害死她的凶手！你还有脸找上门？我打死你！”
鼻青脸肿的马大炮像一只丧家犬，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边跑边放狠话：“你给我等着，休想私吞这笔钱！”
马大炮到处散布谣言说刘爸吞了钱，还闹到粉店门口，声称不给钱也别想做生意。
店门口时常堵着一群看热闹的人，闲言碎语到处疯传：
老婆拿命换来的钱，用得那么心安理得……
明明是两个女儿，为什么不分一半出来……
估计是想留着给自己亲生女儿……
这60万，是想留着给自己娶老婆吧……
或者是想留着自己养老送终……
面对流言，刘爸心无波澜的听着，一脸苦笑着摇摇头，让我捉摸不透。
刘爸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没有这笔钱，让我别相信马大炮的谣言。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愿意相信刘爸，只是谣言纷飞让我脑子很乱。
既当爹又当妈的刘爸，没有了妈妈的协助，常常凌晨4点就得起来熬骨头汤，然后再出门采购。
回到店里，再洗好切好配菜，开门营业，但是经过马大炮这么一闹，生意变得惨淡。
那段时间，是我们最难熬的时光，风言风语让我们心烦意乱。
加上妹妹还小，奶粉、尿片……以及我的学费，刘爸捉襟见肘，我们的日子变得有些揭不开锅。
妈妈走后，刘爸变得话少了，晚上常常看看他静静的蹲在门外，猛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
我在听到各种各样的谣言版本后，心情变得狂躁。
我恨马大炮厚颜无耻，恨他害死了妈妈，现在还要来扰乱我们生活，我的成绩一落千丈。
刘爸看出了我的问题，开导我，带我去爬山散心。
他一路走，一路给我讲了个故事：
一个男孩子出生才有几个月，父母遇车祸身亡，相依为命的爷爷在男孩16岁那年病逝，男孩无奈辍学去了广东漂泊······
故事很长，我静静听着刘爸讲完。
刘爸讲得特别动情，像在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眼里泛着亮晶晶的光。
我疑惑的问他：“这个男孩是你？”刘爸微笑着点点头。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些我从来就没有听他提及过。
刘爸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到：
“你比我幸运，至少你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至少妈妈是很爱你的！”
“现在，你还有我和妹妹！妈妈希望你学会坚强，希望你长大成人。这也是妈妈让我跟你说的话。”
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刘爸指着红彤彤的太阳，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小莹，你要记住，不管未来多难，都不要怕路太曲折，坚持走上去，才能看到最美的日出！”
刘爸的一席话，让我不再消沉。
那天，气急败坏的马大炮带着一帮人来到店里，把粉店给砸了。
刘爸抱着妹妹，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邻居拨打了110。
民警很快赶到现场，把闹事的都全给拎走。
经过了解，民警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质问中，刘爸义正言辞向民警保证，没有赔偿金这回事，一切都是诽谤。
在调解中，刘爸撤销了对马大炮的控诉。
他说：
“看在你是小莹的生父，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至于损失，算我倒霉，这事算扯平了，以后胆敢再找我闹事，我绝不轻饶！”
没想到第二天，马大炮又来了，这回带来了当年同车间里的小珂。
马大炮得意地说这次他人证，看刘爸怎么赖账。
刘爸黑着脸，问小珂：“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老婆有一份保险？”
小珂低着头，不敢看向刘爸的眼睛。
刘爸继续说道：
“那些年我在厂里对你不薄，该教你的我倾尽所有，就因为我辞职时没有推举你，记恨我？”
小珂开始心虚，脸上表情很不自在。
确实是当年刘爸离职，没有让他顶替位置。
但小珂也确实在那时听说妈妈跟别人咨询过保险的事，加上妈妈去世后。
看到刘爸从保险公司出来，就断定是刘爸去领理赔金。
在妈妈刚去世那阵，小珂酒后跟马大炮说漏过嘴。
不料马大炮纠缠不清，非要拉他过来跟刘爸对质，他也不愿蹚这浑水。
刘爸“啪”地一声把一份保险单扔在了小珂面前，那是刘爸给我买的学生险。
投保时间刚好对上了小珂说的时间，马大炮顿时傻了眼。
我心里窃喜：我就知道没有保险金，刘爸也不会私吞妈妈的钱。
马大炮没再来闹了，谣言像是扔进湖里的小石子，随着时间慢慢沉入湖底，归于平静。
刘爸重新装修了店铺，又重新开始营业了，生意也开始渐渐回暖。
后来，有人见刘爸一个人背着孩子做生意不容易，就给刘爸介绍对象。
他一口回绝了人家：“快四十老几的人了，还娶什么媳妇？一个人挺好，何况我有俩姑娘呢。”
几次碰壁后，再也没人给刘爸牵线了。
上初中那年，刘爸到处打听，终于联系上了姐姐。
姐姐为了脱离魔爪，辍学去了广东。
没过多久，姐姐打电话跟我说，她要结婚了，对方人很好，让我放心。
之后姐姐过上了平淡幸福的生活。
后来我全力以赴努力读书，高考后我拿到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不敢拿给刘爸看，心里忐忑不安。
我知道家里的境况，学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也很明白粉店的收入远远不够。
天真的妹妹拿着我的通知书，在刘爸面前炫耀：
“你看姐姐多棒，考上了大学！我也要像姐姐一样厉害！”
刘爸高兴坏了，边喝着酒，边一个劲地说“好！好！好！”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刘爸喝那么多酒，他醉了。
第二天醒来，房间里看不到刘爸。
床头柜上，那个每天都清理的烟灰缸里，满满的一缸烟头……他一夜没睡？
那天粉店大门紧闭，刘爸的电话关机了，直到晚上，他才气喘吁吁地进了家门。
进门就直冲厨房，“咕噜咕噜”猛灌了一大杯水。
他胳膊往嘴上一擦，转身笑盈盈地对我说：“你只管安心上你的学，不要有顾虑！爸有钱了！”。
“你哪来的钱？”我疑惑地问他。
他故作轻松：“害！老家那房子……隔壁叔叔想扩建，问了我好几回……我给……”
“爸！那是以后你养老的地方啊！”
没等他说完，我一把抱住了他，泪水夺眶而出。
“闺女啊！这么多年，你终于叫我一声爸了，这个老宅，爸卖得值！
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闺女上大学！”
上了大学，我很少有时间回去。
刘爸还是守着那个招牌已经泛白的粉店，夜以继日。
有一次我趁放假回家，直奔粉店去，远远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鼻子酸酸的。
他太劳累了，曾经魁梧的身材变得瘦骨嶙峋，还弓着背，一头黑白掺杂的头发，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这些年，他在我这个没有血亲的女儿身上付出得太多太多了。
刘爸经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谈恋爱不能盲目，要记住，嫁人嫁心不嫁财。
读大二那年，我带着男朋友回到家。
刘爸说，这孩子是个老实人，可以试着处处看。
本科毕业后，我顺利成为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
爸逢人就骄傲地说：“我闺女大学毕业了，现在是一位老师呢！”
没几年，我和男友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爸烧了两小菜，支开了我，和男友喝了个尽兴。
他在半醉半醒间“警告”着男友：
“胆敢让我闺女受半点委屈。我收拾你这臭小子！”
男友看着我，满眼真切，他对我爸保证一定给我幸福。
第二天，爸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他踩在凳子上，在柜子的顶上掀开那张满是灰尘的布。
抽出了一个文件袋，用手拍了拍灰尘。递到了我的手上：“打开看看！”
我打开了袋子，一张银行卡和一份保险单，我的心”咯噔”颤了一下。
内容赫然在目，投保人：梁明珠;受益人：马小莹;理赔金额52万。
我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爸，真的有这笔钱？”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点了点头。
“这些年我们那么难，你为什么不拿出来？你留着……”我泣不成声。
刘爸说：
“你妈妈刚到广东的时候就买了，兴许是预感自己身体不好，这是她唯一留给你的保障。我是绝对不能动的！”
“你妈妈临终……”刘爸哽咽着说：
“临终交代，要我一定把你交付给一个可靠的男人，现在我看这小子挺老实，我放心！”
“你拿去做嫁妆，咱体面出嫁，别给婆家看不起，好好过日子！”
说完，他转过身去抹眼泪。
那么多年，爸含辛茹苦把我培育成人，道不尽的心酸苦楚，我还未报答他，怎么能拿走这份钱？
婚后，我和老公商量着，拿出一半的钱给姐姐，剩下的存定期，留给将来爸养老用。
妹妹往后的学费，该由我承担起来了。
爸身上的担子，该卸掉了。
清明，我们一家人来到了妈妈的坟前。
刘爸沉默着，慢慢拔着妈妈坟头上的草，轻轻吹走墓碑上的尘土。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到：“老婆啊，大闺女带着女婿来看你了，我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了！”
我看着深情的刘爸，不由眼眶湿润。
老公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会像刘爸一样，值得我托付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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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2 09: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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