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憨弟弟

芳菲四月天 · 发表于 2022-12-1 07:15:36

转自微信公众号《通海口人》

“人之初，性本善”，处于混沌状态下的弟弟，他几十年如一日保持着那份与生俱来的人生本性――初善！而我们这些智力正常的人，已慢慢淡化了这两个字，或许它还深深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无暇去表现，却早已落满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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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年在通海口的街上都没有看到过小憨了，对比那个拖着火灾中烧得只剩半个脚掌在菜市场乞讨，寒冬腊月的夜晚在某个角落哀嚎的小憨，我的弟弟要算幸福的了。
弟弟也就小我两岁，今年40岁出头，但对他来说已经是高龄了，牙齿掉了好几颗，本来就小巧的眼睛比以前更混浊，面容也就显得更苍老了。弟弟逢人都是憨态可掬的笑脸，看上去有些狰狞，以至于附近才两三岁的小孩哭闹或不肯吃饭睡觉时，大人都会把弟弟的名号搬出来，小孩立马乖乖的听话，比“麻老虎”和警察还管用。不过和弟弟多接触两次也就不怕了，有一些心大的家长临时有点事，会让弟弟代为看管一下小孩，自己还是那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却非常负责的让看管的小孩子不离开自己半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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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年的时候，十来个年纪相仿的堂兄弟们每天都会凑在一起，玩着八九十年代的游戏。弟弟虽然因为智力的缺陷与我们与众不同，但他渴望着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融入到我们的小圈子里，所以他每次总会寻过来，那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我们嘲讽打闹的取乐对象。最怜悯和疼爱弟弟的幺奶奶是他的守护神，她总是喜欢端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盯着我们，一旦我们有了欺负弟弟的现象，幺奶奶弯着腰杵着个木棍过来对我们碎碎叨叨一番，然后牵走一脸委屈的弟弟。弟弟从来不记仇，我们欺负他的时候，他也会说一些狠话：
   我要告诉我爸爸妈妈，叫妈妈来骂你们，叫爸爸来打你们……
   但是叔叔从来没有来打过我，或许是弟弟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爸爸，也或许是叔叔从来就没把他当回事。受过委屈的弟弟从来不长记性，第二天依然屁颠屁颠跑过来和我们一起快乐的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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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右手背上有一条很长很明显的伤疤，那是叔叔的徒弟给锯伤的。叔叔在年轻时候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木工师傅，打得一手精致的家具，总会有慕名的乡亲把自己的儿子推荐过来学木工手艺，弟弟就是在学徒尝试锯子的时候受伤的，每次有人问伤疤的时候，弟弟会立马一副痛苦状的表情，复述受伤的经历，仿佛就像是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
在我的记忆里，八九十年代的农村是最繁忙的，不是栽秧就是收谷，放下镰刀就是扁担，摘棉花剐红麻挑河上堤，每个大人都好像有着干不完的农活。而我们这群孩子放学后总是以家庭作业为借口心安理得逃避分担力所能及的农活，就算被安排了农活，也会表现出不情不愿的态度。而我憨弟弟就有截然不同了，每次叔叔背回来的棉花，弟弟或陪着幺奶奶或独自把一大框一大框的棉花消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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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很会九把子，我极厌烦这个劳动，手里拿着槁子挂在母亲喂的谷草上不停转着圈圈，刚刚退一点点远又要被拉回去，几捆谷草打完，胳膊都可能废掉。所以经常是打一下，就跑了，然后又被母亲求回来，或者推脱给自己的姐姐去完成。而八九岁的弟弟他不怕，或许已经是练出来了，之所以他坚持，我想他就是心无杂念，再就是回报幺奶奶对他的疼爱吧……他也会经常帮别人家九把子剥棉花，赚一点小外快，好像是一两毛钱吧，他都会买点零食拿回来与他的弟弟妹妹一起分享劳动成果带来的喜悦。
弟弟有很多很多梦想，他的最初梦想是要读书，考上大学。我们上学之后，弟弟也想和我们一样走进教室，当然学校不可能会接收他。他经常会缠我给他铅笔和本，每天都会坐在门口写“作业”，每个“字”都不会写到框框外面，显得很工整，只不过那些“字”谁也不认识，但他非拉着我点着每个“字”，认真的讲解，我还不得不配合他不停的点头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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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我到部队了。走的前一天早上，因为不忍看到父亲掉下伤心不舍的眼泪，我翻身起床出门，弟弟就守在家门口，我走到哪，他跟着到哪，他说，我要跟你去部队，去当兵。我没有过多的理会他，也许他感受到我伤感的情绪，默默地陪着我在河边坐了半天。换下的旧军装，我舍不得扔掉，都是寄回来给弟弟，他穿着军装，总是哼着唯一会唱的那句“咱当兵的人”在村子里“耀武扬威”的显摆：
   我哥哥要我去部队当兵的，你们不听话我就把你们都关起来。
   弟弟也想结婚娶老婆，附近村组哪家娶媳妇，他都会去围观。开始的那几年，别人都会赶他，他走了又会回去，赔着笑，眼睛里很会看事，在喜棚里抢着摆桌子搬板凳，时间久了，就都知道弟弟这个人了。我送给他一支军号，之后哪家红白喜事，弟弟都会去凑热闹，拿出军号跟乐队一起迎来送往。每次围观婚礼现场后，弟弟回来都会说：
   我爸爸过几天了给我娶新姑娘的，哥哥你来帮忙，还要给我陪十弟兄，你叫我爸爸背新姑娘，用鞭子抽他。
   弟弟对手机情有独钟，从最先前出来的按键功能手机开始，弟弟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时候的手机都很金贵，在农村也不普遍，但是弟弟有他自己的“手机”，就是伸出手摆出6的手势，贴着耳朵和嘴巴打电话，从国事到村务事再到家事，他都可以通过“手机”畅谈一番。不知道谁给了一部淘汰下来的破手机，弟弟就开始收藏手机了，而且有着“求机若渴”的欲望，如果谁说送他手机，那他可以帮别人搬砖提瓦桶一整天都不会叫一个累字，要是收到一部能开机有屏显的机子，他简直如获珍宝般的欣喜若狂。
   2009年国庆没过几天弟弟走失了，有遇见过的说是在排湖见过他，姑妈的家就是在排湖，许是他想念姑妈，只是不记得路就失踪了。我还以为叔叔不会太当回事，在我记事的时候，脾气暴躁嗜酒如命的叔叔喝酒之后因为弟弟智力残缺经常对婶娘和弟弟无端的抱怨，婶娘从来不敢还嘴。弟弟的走失让叔叔懊悔不已，看着他每天含泪的自责，锲而不舍地寻找，我就清楚，叔叔对弟弟的父爱也是如山的沉重。
   得知弟弟失踪的消息后，我们整个家族都动员了起来。
   我们顺着线索沿着排湖的路追寻到了市区，到处张贴寻人启事，一向舍不得花钱的叔叔特地请电视台播放有奖寻人启事，经过几天的寻找，都无功而返，那时候都认为希望渺茫了。但叔叔和婶娘都坚持寻找，哪怕是倾家荡产，也一定要找到他。直到有一天接到胡场的一位好心人的电话，说他收留了弟弟，我们几天来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收留弟弟的好心人对我们给予酬金特意谢绝了，并说起了当时遇见弟弟的情形。说他的三轮车装了货陷在泥沟里，是弟弟看到后主动上去帮忙卸货推车。正因为弟弟有着心地善良的本性，引起了别人的关注，才避免有着和镇上小憨一样留宿街头，不知所踪的结局。
   弟弟一直以来都是叔叔婶娘心里的一条梗，刚出生时因为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怪孩子”，曾经憧憬美好未来的夫妻俩顿时生活蒙上了阴影。他们也曾对弟弟抱有希望：听别人说哪个菩萨能让弟弟开聪明孔，他们会做个虔诚的信徒拜倒在庙；，哪个医院的医术精湛，他们不远千里带着弟弟去医治。八十年代，我还只听老师说过火车轮船，而弟弟统统都尝试体验过。医技和迷信终究改善不了弟弟的智商，叔叔也就失去了锲而不舍的信心，我猜想叔叔就是这样开始嗜酒如命和脾气暴躁的吧！
   之后成长的过程中，弟弟并没有再给叔叔增添更重的负担，反而为他们分担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弟弟很喜欢交际，起初别人也会排斥他，但弟弟不会计较，始终脸上带着憨厚的微笑，也不怕吃亏，谁家有点小事，他都乐意去帮，久而久之，通过他的友善和勤劳，逐渐被众人所熟知，对他也是喜闻乐见了。
   弟弟有了简单的生活自理能力，已不被人排斥，叔叔心里的梗也就稍稍淡化了。
   随着日益老去的叔叔婶娘又开始担心自己老去后弟弟的归宿，这再次成为了他们的一块心病。
   不过国家扶贫政策的春风吹拂中，如今的弟弟，已经享受低保的扶持，每个月都会有一定的救助补贴，也成为市区市场管理站的帮扶对象，管理站的工作人员经常会来看望弟弟，嘘寒问暖的关爱让叔叔婶娘倍受感动，深藏在心底对儿子的忧虑也逐渐得以释怀。
   命运和弟弟开了个玩笑，在孕育时候出现不可逆转的偏差，让他先天智商欠缺，然而心灵却是一方净土，永远保持着那份坦诚、宽容、善良的初生本性，初生的本性成就了弟弟童心未泯的天性，无欲无求、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生活着每一天，让在沧海桑田变迁中日渐世故的我多少有些羡慕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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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就是玩传奇 · 发表于 2022-12-1 11:00:41

一直佩服导演拍摄hello！树先生的意境，原来现实真实存在！

常春 · 发表于 2022-12-1 11:06:54

憨弟弟有一颗善良助人为乐的心，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仇恨没有怨言他很热爱这个世界。来自: Android客户端

仙桃喻凯 · 发表于 2022-12-1 11:13:50

其实他的世界比我们干净纯粹！比我们活的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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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的马 · 发表于 2022-12-1 11:33:34

每个村里都有一个这样的人，
听说是为整个村子抵挡了厄运，才会傻头傻脑。
和脚下的土地几乎是浑然天成，
质朴，善良。
和村庄的春夏秋冬几乎一模一样，
从来不离开村庄，守护着村庄。来自: Android客户端

老郑场 · 发表于 2022-12-1 12:44:07

文章写的超级棒！弟弟写的就如一活人，质朴，憨厚，有欲有求但知道不是自己的就不去勉强。他活的也许不如我们正常人那么快乐，但他却每天活得比我们这些正常人要无忧无虑！

烟虫 · 发表于 2022-12-1 14:08:53

这是汪曾祺的笔风，到位来自: iPhone客户端

胡一虎 · 发表于 2022-12-1 20:26:57

唐氏征，都是上帝的孩子，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善良

xqh · 发表于 2022-12-1 20:49:19

每个位子都有一个或几个这样的人，概率问题，现代人检查搞地多些，概率就小点了来自: Android客户端

李世念 · 发表于 2022-12-1 21:17:15

认认真真的把这篇文章看完了，残缺是不幸的，但幸运的是有这么爱他的家人跟他的弟兄们以及帮助他的这些平台。来自: Android客户端

鬼角七 · 发表于 2022-12-2 16:17:26

守村人. 有守村人的村庄, 没灾没难! 写的很好! 希望他平平安安渡过一生!

幸福这辈子 · 发表于 2022-12-3 22:04:10

写的真好，情真意切，想起了《青铜葵花》来自: Android客户端

[风土人情] 我的憨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