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前进&倒退

honeybird · 发表于 2005-9-1 15:10:00

2004 七月三十号中午的一点，我坐在三峡的漂流艇上，强烈的阳光骤然就变成了倾盆大雨，湍急的水流将我的皮艇掀翻在河道中。落水的那一刻，手中的木浆狠狠地砸在我的脑袋上。 不久的后来我知道了，原来那一刻，生命中一个最亲的人永远离我而去。 他在电话那头说分手，我突然就微笑起来。从来没有过的释然，我说好啊。电话被粗暴地挂断。我知道他一定还带着几分的得意，以为我会在不久的几天后就向他乞求妥协，然后又和好如初。 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离开他的。在一起这么多年，有着相当多的美好回忆。可是似乎一直在不停的争吵中互相伤害。了解越深，矛盾也更为明显。他那种庸庸碌碌的懒惰习气，以及单纯对电脑游戏沉迷的贫穷匮乏，还有他的偏激狭隘和蛮横无理，终于让我对他感觉到轻视。我想我已忍受了足够多。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 打给虫，电话那头的她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恭喜啊，她说，终于修成正果。 只是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晚上的梦中，我又看见爷爷，他坐在破旧的红木沙发上，一直看着我一语不发，我哭着叫爷爷，我说爷爷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呢，我是你的了了啊。 那天骤变的天气异常恶劣，漂流被中止。无奈大家只好上岸。回到车上才发现爸爸妈妈和我的手机上都是爆满的未接电话。这是一个与我们同行的阿姨匆匆忙忙赶来，我听见他对爸爸说，你们家爷爷过世了。 破旧的桑塔纳开到140，汽车像失控了一样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每个人都安静的可怕，只是偶尔听到司机抽烟被呛到的咳嗽声。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重一样不停的往下坠。车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雨点越来越密集，成片的打在玻璃上，两只雨刷挣扎着用力拨开他们挡住的视线。可是眼前仍然一片模糊。心里开始焦急又恐惧起来，身上贴着冰凉的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湿衣服。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流，温热的液体像失去了控制，仿佛要把身上仅有的一点热量也带走。看不清路变得里程标，回家的路途突然变得漫长。我听见身边妈妈低声的啜泣，可是脑子里什么也不愿去想。湿漉漉的挎包里还装着大大小小的漂亮的卵石，那是专门在峡口捡来带给爷爷砌假山的。 快点到家吧。我对自己说。回到家里就能证实刚才我听到的，是个多么无稽的笑话。 汽车终于停在路边，此时已是深夜。漆黑的巷子那头有着昏暗的灯光。隐约听到有人的哭泣声。这样恍惚的情形似乎是只有在梦境中才会出现的。我加快脚步。看到越来越清楚的黑白挽联和条幅。爷爷的黑白照片被放的大大的摆在正屋的墙边。走廊上停着一架长长的冰棺。用红布盖着。接着电源的制冷机发出呼呼的响声。偌大的客厅里烟雾缭绕。拥挤的人群里，有人猛的拽过我，将我一把摁倒跪下，膝盖砰的一声磕在冰凉的地板上。 快，给爷爷烧柱香，磕三个头。 手足无措的我按照自己的想象跪在地上，极其别扭的磕了三个头。把香插进炉子的时候，手被密密麻麻的香头烫到。突然之间，眼泪汹涌而出。 这么长的日子里，我竟一直忽视了家人对我的重要。小时候离开爷爷奶奶几天就常常会胡思乱想，每当想起爷爷奶奶会不会在我不在的时候突然死掉，心里就好像真的发生似的疼痛起来，然后就哭着吵着要回爷爷奶奶身边。尽管那时候知道是那么遥远的事情，可是没想到长大了，生命的突变，原来都是这样无情，让人来不及准备。还是没能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小时候还幼稚的发誓以后要做成长生不老的药给爷爷吃。想着那时大人们的笑声，恍惚就在眼前。上大学之前也说过要得到奖学金买东西给爷爷的。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幸好爷爷是看不到了。 之后回想起那个暑假，仿佛在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黑白。也是这个时候突变的事故让我毅然下决心离开了他，居然在这个时候都不能给我丝毫支持和帮助而反而要责怪我对他的种种不周。已经看透了那些软语呢哝下的麻痹和欺骗，就像甜美的毒药，引诱着你然后再将你置之死地。 10月，他来到北京。在西站拥挤的人群中我一眼找到他。异常憔悴的面容，突然之间让我心疼起来。这个曾经对我呼来喝去的男孩，如今再也无法在我面前倔强起来。他在向我妥协。本来我以为看到这一切会有种胜利和报复的快感。这似乎一直是我期望得到的结果。圈圈，他叫我。一直以来最为熟悉和亲切的称呼。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已经很久，习惯了他的沉闷和粗暴，我不知道他是不时因为疲倦的缘故。他走过来想牵我的手，被我一下躲开。 终于我的时间是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我知道所有的感觉不知在哪一个瞬间崩塌从此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必须向前走，不能再倒退。可是看着他孤立无援的挣扎，我的心里充满同情，尽管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过我。可毕竟我们是刻骨铭心的爱过的。我为我们艰难度过的爱情惋惜。 异地的虫又有了新的恋情。那个男孩我见过。想着放假的时候大家还一起吃饭。饭桌上，他一直看着她，虫还很不好意思地停住筷子。她说，你看什么啊。 看看都不行，看看又不掉块肉。他用筷子敲她的脑袋，快点吃完。 她顺从地低下头，飞快地清扫着盘里的饭菜。心里肯定是温暖的。我想，就这样吧。这才是我们要的生活。甜美安宁。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苦痛和磨难。就像虫所说的，即使不能确定真情所在，可知需要有个收容的怀抱。我想她是找到了。这样已经很好，我对自己说。 2005 快到一年忌日，最近常常会梦到奇怪的事情。可我知道爷爷一直陪在我身边。 爷爷是极其爱整洁的人，生活规律，作息井井有条。有时候老一辈身上留下的美德，会是我们一生都受用不尽的。 小的时候调皮的坐在高高的八一车前杠上，爷爷每天都会买给我各式各样的零食和小玩意。等到玩腻了再攒成一盒盒由爷爷细心的收藏和保管。爷爷是军人出身，祖籍留在北京，年轻的时候辗转南北，然后终于在这个中部的小城市落户。从我一出生，爷爷就要求了离休，然后拿着很高的军休补贴一心一意的照料我。爷爷写得一手好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强行地教会我认很多的字，背很多的唐诗。那是很早以前的记忆了。事实上几乎大部分的童年，我都停留在爷爷奶奶那个几层的小楼里，整天和各式的花鸟鱼虫猫狗混在一起。 爷爷有时候会脾气暴躁，常常会和絮絮叨叨的奶奶吵嘴。可是我知道那只是生活的调料，失去了这些，反而没有味道。 四岁生日的时候爷爷专门带我去照相。幼小的手指贴在脸颊上，大大的眼睛里有一丝惊恐，可是仍然微笑着。我想那个时候，爷爷一定是站在对面大声说，了了，笑一个。相片是从很老的发黄的相册里翻出的。背面写着1990.11了了生日留影，模糊的字迹已经难以分辨。可是我仍然看见爷爷冲我微笑的情形。 幼小的女孩通常都是乖巧可爱的，小的时候一直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每次爷爷在接送我上学的时候，都是极其骄傲的。可是长大之后渐渐叛逆，住回自己的家里被爸妈严厉的管制，和爷爷奶奶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能够赖在爷爷奶奶身边看电视。不再能受到那样的庇护了。内心越来越孤独。无力地和家人做着对抗。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被了解。可是却不知，爷爷其实是最了解我的人。他站在我的身后，洞察着一切。也许家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害怕失去我吧。可惜我一直未能明白，爷爷一直站在身后支持着我，无奈着，叹息着，却又努力地保护着我。即使是妈妈，也未能那样透彻地了解过我。 记得爷爷去世的那天是一夜的啜泣沉默和悲伤无眠，屋里面灯火通明，有呼呼的风扇声和屋外守夜人疲备不堪的麻将声。我和表妹一直守在奶奶身边，看着这个一生都为丈夫默默操劳的老人，所有的悲苦都藏在几行纵横的老泪中。我们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竟说不出一句可以安慰的话来。天刚刚亮的时候，奶奶就不顾我们的搀扶，固执地走到堂屋的门口，突然就扑到在爷爷的冰棺前失声痛哭起来。终于能够哭出声来，让人揪心的疼。 你为什么就不起来了呢？每天这个时候你早起了啊。你怎么不像昨天那样叫我起床了呢……以前老是不让你抽烟怕你伤身体，要知道还是这样我就不管你让你抽个够了……平时的钱都攒着舍不得花，买了好衣服也舍不得穿…… 清理遗物的时候，奶奶找出爷爷的手机说是要一起烧掉的。一条条翻看着短信，除了大量乱七八糟的广告和垃圾信息竟然什么都没有留下。突然想到忘了教爷爷怎么删短信了。 其实爷爷是童心未泯的老人，对各种新鲜事物都充满着好奇。手机是爸爸很早以前用过留下的。极其别扭的几种输入法，可是爷爷还是很认真地学着笔画输入。学会了发短信，就是在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还发给我，只是我居然回错了一个号码，难道注定就是让我留下遗憾。 有时候想想爷爷还是快乐多过痛苦的，尽管吃过苦，有过病疼，前列腺动还动过手术，可是毕竟这些年来，还是一直在付出着对家人的爱和享受着家人的爱。尽管我是如此的不甘，可我知道我仍然可以当爷爷还在身边。 这个假期可能会和虫见面。她告诉我早就又习惯一个人的感觉了。真是诡异的女子，享受孤独。可是我呢，有了投契的爱人陪伴左右，陷入幸福之中无法自拔。我想这种安定的状态会从此一直维持下去。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