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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岭一队里给社员记工分,一般已婚的男劳力是10分,稍微弱点的是9分半,然后是9分,已婚妇女一般是7—7.5分。未婚的男青年是7-8分,女青年6-7分,没成年的小孩子3-5分。我是男的,已婚,“职称”属于“男劳力”范畴,但是没技术,体力也不行,“劳力文凭”是水货,没有从小经过农业劳动的学习与实践锻练,是“男劳力”队伍里的“南郭先生”。队里给我定工分底分一般是9分。我认为9分也高了。这是不能定额时的记法,如果活路能定额量化,就按完成的工作量计分,不讲底分,做得多记得多,比如插秧、收割、积肥等。队里大多是按按量计分,能够干上不计定额活计的人不多,多是有脸面,有能力,或者是和干部关系好的,是件让人羡慕的事儿。而这类活多半是男人干的,妇女们则很少有这种待遇。所以当时农村家里添了人口,若是生了男孩,说是生了个“混黑”;生了女孩,说是生了个“定额”。
我不放牛了,队里就派我干“定额”活。
农村五月过后,早稻插秧已经结束,就开始准备中晚稻田的肥料。队长说,到湖里打水草积肥,是打好“农业学大寨”的一场硬仗。虽然很重要很重要,但小队长“公务在身”,我却一次都没有看到他亲临战场指挥过。
肥料的主要来源之一就是打湖草来沤肥,我们队离鲫鱼湖只有五六里水路,那时候湖里水草丰茂,是周围农村沤肥的水草基地。去打水草一般一人一条船,带上水草绞篙与午饭,撑船去。到湖里去的水沟太窄,不能用桨,只能用竹篙撑去。
我们队里有四五条小船,开始两人一条船。队里派我去打水草时,我很犯愁,因为我不会撑船,没人与我搭伴。眼见得别人撑船像飞一般的驰去,而我却无能为力。这时有一个带队的小队干部,姓马,要到湖里去看水草的长势,摸定工分的标准。他看到我无人约伴,要我上了他的船,他撑船技术娴熟,船撑起来像箭一样快。船尾的浪花哗哗地拍向岸边,(撑船是人握篙站在船的“闷头”上,船尾朝前倒着撑),我坐在船上心里却满难为情。别人可以换着撑船,替换着休息一下。而我只能干坐,不能出力。最后实在忍不住,要求学一下撑船。竹篙握在手里,船却不听我的指挥,忽东忽西,忽左忽右,有时船头甚至撞到岸边,搁那儿不能动弹。老马说算了,还是他来吧。我坚持着要学,别着好一会儿,船终于能动了,只是速度太慢。我学着老马的动作,揣摩要领,不一会船就撑得有点模样了,老马夸我聪明,上手快。
约一个小时,船就撑到了鲫鱼湖,鲫鱼湖不大,但风光秀丽。湖水不深,清澈透底,水中的小鱼不时成群的游过,远处的荷叶,碧绿清新,阿娜多姿,一片一片的连绵不绝,湖面清风阵阵,荷叶点头摇曳,仿佛在婆娑起舞。绿荷清水兰天,红衣香莲点点,“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似乎写的就是这里。难道汉乐府中写《江南》的那位诗人,二千年前曾经来到过鲫鱼湖吗?
水草长得很茂盛,一绞篙就能绞起一大把。我站在船头,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学着别人的样子,一绞篙一绞篙的把水草绞上来。老马在船尾,一起绞草。水草湿淋淋的,不乆把船压得很沉,我们绞一会水草,就又戽一会船仓里的水。到了中午时分,船上已经堆满了水草,吃了自带的冰冷的午饭后,老马说:“好了,暂时不绞了,先把这些草堆码起来。”堆码就是把水草沿着船舷堆成有棱有角的长方形,便于队里收方记工。老马堆草的技术也很出色,草垛得四四方方,只留下站人的地儿,看起来满满的一船水草。
干活还真是有窍门的,同等数量的草,因堆放的方式不同,占地就有很大区别。打草的人这时都在堆自己的水草,那神情不像是在堆草,而是象雕塑家在雕刻一件心爱的艺术品,细至神圣。尽管草堆砌得很高很很宽,船却吃水不深,就是水草实质上还不多。但是农民们不管这,只要能多量出草方,多得工分,其余的就与自已无关了。所以计工员很小心,心里也有数。他曾因一次太认真,爬到草堆上去量尺,没料到踩到空处跌下来,崴了脚,疼了半个月。于是他现在也只是站在船头,用木尺草草的量一下,比划几下就算完事了。打水草的人都知道这个秘密,于是把功夫都做在了堆草垛上,这叫做干得好不如干得巧,揑了鼻子哄眼睛。
打水草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我也跟着别人搭过几次伙,学会了撑船与堆码,就“单飞”了。我特意到镇上花三块五角钱买了一根竹篙,顺便要卖家用火烤,把它整得笔直,不粗不细,趁手得很。妻子给我准备带的午饭,还特意煎了一个荷包蛋。我一个人撑一条船,和别人一样去鲫鱼湖打水草。到了午后就做水草的堆码工作,干这件不比力气的活上,我比别人毫不逊色。
在鲫鱼湖打水草的人日益增多,水草越来越少,后来就渐渐不能站在船上绞了,得跳进齐腰深的湖里,涉水去绞潜在湖底的水草,或者用带长柄的镰刀伸到水面下去割。但是千万不能到荷叶丛里去割草绞草,否则荷叶梗上密密麻麻的刺,钢锉一般把人暴露的皮肤划得血痕累累,很疼,严重的甚至渗出鲜血来。别看荷叶那么美丽,阿娜多姿,诗情画意一般,但它也有它刚毅凶狠的一面,不是亲身体验,谁能知晓?
湖面上的风很凉,长期泡在水里,感觉一阵阵的冰凉。但是六月的太阳,却又把人的上半身晒得焦疼。等到人熬不住,爬上船时,有时腿上还趴满了一种叫“沙鳖子”的水生寄生虫。这种虫,只要一沾上人的皮肤,吸了血,身体就能膨大好几倍,血红血红的,立即在人皮肤上快速的繁殖,生下密密麻麻的小“沙鳖子”,紧紧地吸在皮肤上,恐佈得很,很难弄下来。揪也揪不下来,拍也拍不下来。只能抓起一把水草,在皮肤上使劲搓,把“沙龞子”慢慢搓下来,这时腿上的皮肤红肿,奇痒,还很疼。我就被“沙鳖子”叮过好多次。
特别搞笑的是有一次,一起去的一个伙伴,在水里绞草时,“沙鳖子” 不知怎么游进了他的褲档,趴上了他的“小弟弟”, 叮得他又痒又痛,失声大叫。一旁的同伴知道了,纷纷开玩笑,说他“小弟弟”的血最好喝,“沙鳖子” 最喜欢。他又羞又恼,涨红着脸,抓起一把水草,解开裤子,背过去,低着头,专心至致的在那里仔细鼓捣了好半天,才“转危为安”。
有时正在绞草,老天忽然变了脸,乌风黑浪,俄而大雨傾盆。湖水茫茫,完全没有地方躲避。我只有在湖中任凭风吹雨打。有时是暴雨,电闪雷鸣,我就身披一块塑料薄膜,把船固定好,缩头坐在草船上,任雷声隆隆,任大雨倾盆,听天由命……。
一次到了吃午饭时,我放在船头“猪嘴”仓里的饭碗进了水,由于天热,饭就馊了,散发出一种特别难闻的味道,实在是吃不下。只有饿着肚子把船往回撑,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人实在饥饿难耐,只好在渠里捧几口水喝。渠水浅,又被众多草船把水弄得混浊不堪,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撑一会儿船,喝几口混水,压一压因饥饿而不断翻动得难受的胃肠,坚持着把船撑回了家。
到家后,见我没吃午饭,饿着肚子干了一天活,家里人都很难过。恰好在潜江的大姐回来了,她看到我精疲力竭的模样,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心疼不已。第二天她就早早上街,给我花两块九买了一个铝饭盒,从此我就再也不担心饭会被水淋湿了。我成了大岭一队唯一一个用铝饭盒带饭的人,这个铝饭盒陪伴我渡过了在农村的全部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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