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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骄阳似火。火热的天气加上繁重的农活,简直让人没法喘气。这是农村里最繁忙最劳累的一个季节,要“割早(稻)插晚(秧)”。
每天天不亮,队长就在村子里扯着嗓子喊:“上早班啰!扯秧!”家家户户的男男女女,都是睡眼惺松的,无精打采的走岀家门,去田里扯秧。大家都不吱声,往秧田的路上默默的走着,到了秧田,下去便低头扯起来。只听得到扯秧甩泥与洗秧的水声,极少有人说话。天色微亮时,记工员到了田头,丈量每一个人扯秧的面积,分别记工。这时早班结束,人们急急忙忙赶回家生火做饭。等到匆匆吃过了早饭,一天的农活才算正式开始。
割谷的时候,用的是带锯齿的镰刀,大多是各自为战,体力强技术好的自然赚的工分要多,任务完成快。我一般只能是滥竽充数。割得不多,质量又不好,常有遗漏稻谷的情形,几根稻子是“漏网分了”,孤零零的在我身后,七歪八倒。割下来的谷子也没法像别人那样放得整齐一致,总是乱七八糟的杂放着。队长与记工员也经常提醒我,可我总也弄不好,好几次把镰刀割在手指上,血淋淋的,止也止不住。
到了收稻谷时,农村叫做“挑草头”,捆稻谷草也是个技术活,把割好的稻谷一抱一抱的抱到那些捆稻人的跟前里,叫“搂抱子”; 梱的人用“要子”—— 稻草扭成的“绳”, 把稻子捆成略带三角形的“草头”;挑稻谷的农具叫做“冲担”,是一种两头装尖尖的铁角、略微有一些上翘的木扁担。会用的人,草头用冲担一插,一头一悠,借力一把就挑上肩了。而我挑的时候,很不容易挑上肩,用笨力硬扛,很吃力。搞不好还把草头掉在田里,把稻谷撒落一地。后来还是别人告诉我要领,我才慢慢的学会用“冲担”。
挑草头是一个硬功夫,不管多远的距离,中途都不能停下歇息,因为如果把草头放到地上,稻谷就会洒落遭踏,要一口气挑到禾场。七月的太阳毒得很,“赤日炎炎似火烧”,把人烤得透不过气来,挑着沉重的草头,头上的汗滴糊住了双眼,擦也擦不净,身上的汗水早已把衣裳透湿,貼在身上,十分难受。打着赤脚,走在凸凹不平坚硬的“牛脚板”小路上,脚掌顶得生疼。偶尔路过树荫下,顿时感觉一股凉气,无比的凉快清爽,多么幸福啊!可惜在树荫下“幸福”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又要到烈日下去曝晒,到高温里去喘息了。男人们女人们一个个都晒得皮肤油黑发亮,好象是一群非洲人。
我的“冲担”,是在姐姐的黄水湖渔场里砍的杨树,请人做成的。我还在冲担上画上图案花纹,写了名字,涂上白桐油。显得蛮漂亮的,在田头插着众多的冲担中极易辨认。
到栽秧的时候,大多是约伴同栽。因为插秧分为扯秧、挑秧、打秧、插秧等诸多步骤环节,一个人操作有点繁琐。不过搭伴的一般是家人,或者实力相当的,这样才不会误了工时,效率才高。实力弱一些的,在约伴撘伙的过程中就会被逐漸淘汰,成了“漏脚子货”。往往“漏脚子”再找“漏脚子”形成底一级结伴撘伙,就象婚姻关系中的“门当户对”一样,屎壳郎只好去找臭虫。
妻子有时还有人愿意约伴,因为她个头高,力气也不比当地妇女差,做挑秧之类的力气活计很是得力。而我是绝无人愿意要我为伴的,一无技术二无力气,十足的淘汰品。在人们纷纷互相找对子时,我就显得十分尴尬,就象是残次商品处理了也找不到买主,恨不能找寻个地缝钻下去。而在插秧的季节,队长基本不派杂活,怕影响了“军心”。
所以每逢队里派有点技术含量的农活,我与妻子都感到难为情。最难受的不仅是体力上的付出,而且是心灵上的伤害。农村人在与利益有关的事情上,是不会给谁面子的,也不会去讲什么大度。眼前的利益就是一切,摸得到的利益才是实惠。每天天一亮,我与妻子就为干活的事儿发愁,简直度日如年。我们的心思都一样,也都明白,但谁也不去说破,有时候还假装出快活的样子,彼此安慰。
又到了插秧时节,队里没人愿和我们结伴,我只好与妻子结伴栽秧,我扯秧、挑秧,她插秧。我扯的秧不好不齐,洗的也不干净,糊滿稀泥;秧苗不好,她插秧也不快,无论怎么努力,也远远赶不上别人。大多数人都完成任务回家了,而我们还有一大片没有插,午饭也没有吃。我们夫妻二人饿着肚子,顶着烈日,在田里坚持、苦熬。全队五六十人里,既没有一个人帮助我们一下,也没人过来言语一下,甚至一句虚假的客气话都没有。仿佛我们在那里是是空气,视而不见;仿佛我们是臭狗屎,生怕沾边;是蚂蝗,生怕趴上了脚!我们感到多么的无奈与无助!人的自私与冷漠,在艰难时刻表现得最真实,最充分。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必苛求任何人,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哩,农民在高温天气下,长期在晒得燙人的水田里劳动,大部分人的手脚都浸泡烂了,红肉刺刺,钻心的疼,异常痛苦,又没有药医,只好用柳树叶汁在疮口上擦一擦。在完成自己的“定额”后,将心比心,谁不想快点脱离这苦海呢?
我们下定决心,决不向任何人求助,哪怕倒在田里,我们也要坚持把那一块田秧栽完。
中午的日头毒得很,晒得人眼睛发花头发昏。田里的水也被晒得烫脚,俯身插秧的时候,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蒸得人喘不过气。汗也蒸干了,口干舌燥,没有水喝,渴得忍不住的时候,就跑去喝田边沟里的脏水,也顾不得龌龊不龌龊,细菌不细菌了。腰也疼的厉害,好似断了一般;蚂蝗也来欺负我们,时不时的爬到腿上吸一阵血,害得我们手忙脚乱一阵乱拍。一垅秧田在我们看来,这时好象是那样漫长,仿佛伸到了地平线,盼也盼不到头……。我与妻子咬牙坚持把秧插完,已经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别人早就收工歇凉去了,田里再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夫妻俩,最后慢慢的爬上田埂,草草的洗了下腿上的稀泥,挑上自己的箢箕草架,一步一挪地回家。从清晨到下午,在高温天气高強度连续干了十多个小时,没有吃饭,没有休息,汗水都流尽了,这时人几乎快要虚脱,有气无力,摇摇欲坠,双腿感到十分沉重,好象拖不动了。在水田里泡了一天的赤脚,发软发胀,踩在被晒得枯焦坚硬的牛脚板印上,就象踩在刀背上,頂得生疼。走了一会儿,妻子在后面看到我走得摇摇晃晃,疲备不堪的样子,就伸手要把我挑的挑草架接过去,她说:“来,给我挑。” 我怎么能让她挑呢?那我还是个人吗?是个男人吗?她也累得不行了呢。我一面内心责骂自己的无用,一面又非常的感动,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在空旷的田野里,在回家的路上,只有我们夫妻二人在烈日下慢慢的移动……。在这酷热的天气里,连蝉都热了,累了,不叫了……。
多少年了,这一幕还时时在我脑海里,象电影一样清晰的重映,让人不能忘怀。为什么我们感到那么艰辛?因为在农活上,我们是半道岀家的别腿子,“输在了起跑线上”。
过了十来天,稻田里秧苗已经返青,绿油油的一片。可是我们栽的那块秧就是不肯合众,仍然稀稀拉拉,低头耷脑的,田里的水,仍然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用农民的话说,秧苗还没长“封行”,显然是我俩技术太差劲造成的。一是密度不够;二是栽了断秧、“冤兜秧”。过了很久,长势始终还是跟不上大田。远远的看去,就像一个头发浓密的人,头上长有一块发亮的痢疤,非常刺眼。每次路过那里,远远的就能望見,我与妻子都很不好意思。
但是我们插秧的这块田,也有吃香走俏的时候,到了割晚谷时,好几个人就抢着争着去割这块田,因为割这儿最轻松。可见“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此话一点都不假,因为长势不好,收割的时候,至少要少割少挑好几担,轻松多了,而且不会影响工分,因为工分是以面积计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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