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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没有什么文艺活动,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总想自已找点什么乐子,农民自嘲说是“穷快活”。 每年到了端午节,总有那么几个“好事佬”, 在队里“造风” 要划龙船。为什么那时农村那么苦,还有人要苦中作乐呢?一是划龙船是一种民间传统;二是只要队里同意了,必然要组织人忙碌许久。还可以大锅饭吃几天,工分照记,这样的好事哪里找?三是划船是男劳力一个难得的展示舞台,无沦老少,都愿上陣。
我在农村七年,经历过两次,其中一次流产失敗。76年端午前,队里有一帮人想划龙船,其中有两个小队干部,他们都是队里的“名人”。 其中一个姓张,他是大队“贫协主席”, 三个儿子,一个是大队机务员管电机、抽水机;一个在小队开手扶拖垃机;一个体弱个小,又读不进书,贫下中农推荐当兵去了。他本人在大队开经销店,无论农忙与否,我从没看到他干过下田农活。一个姓郞,比我父亲小两岁,据说祖上也富裕,后来他弟兄分家,哥哥搬到外地,勤扒苦做,成富农。而他有点懒惰,还去赌博。家产敗光,结果因祸得福,成了贫农,現在红得很,两个儿子都在队里当干部。他在队里常是一副老太爷的架式。現在,这两位晌当当的人物提议划船,干部们就同意了,开始筹备起来。首先,挑一条轻便些的木船,抬上岸晒干,重新上几遍桐油,再找木匠 雕刻龙头,做旗杆、桡子、棹,大鼓到街上皮垸重新蒙好,还有一面铜锣,那也是不能少的。
承蒙抬举,我也参加了筹备班子。任务是用油漆在龙头、锣鼓、棹桡上画上花纹,写上队名,以便辯认。我在鼓面上画上雲纹、花卉,在棹桡上画上水波浪,就象戏剧《打渔杀家》中,肖恩用的桡子上浪花的那种图案。这个活是队长直接交待我的,因为在队里,我曾经帮许多人家写过对联,还帮小姑娘伢们画过绣花鞋样,当然那是应付,不太規范。可是队里人以为我可以写写划划呢,于是拉来滥竽充数。更重要的是如果请人来画,那是要花钱的,队里舍不得。而我是不用花钱的,只需几个“混工”。这次要写要画的东西不少,我一个人就慢慢涂,慢慢画,反正没有定額,这几天又不用出工下田,我乐得几天轻松。
经过一段时间,准备工作差不多了,队里准备在端阳节前几天,将龙船下水试划一下。十几个男劳力将船抬到通順河边,将浆桡锣鼓也搬出来,擦券摩掌,跃跃欲试。可是,就在这时,有大队干部前来制止,说公社不许划龙船,那是封资修的,属“四旧”, 公社干部已经来检查了。我们相邻的几个队也准备划船,而且热情很髙,现在不许划,真是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当时农民很怕干部,干部不允许,大家束手无策,搞的象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萎靡不振。正议着,有人说:“公社干部来了!”象是鬼子进了村,大家頓作鸟兽散,还有鼓和桡几样东西,留在河堤上来不及搬走。其实,公社也只来了四五个人,在沿着河堤阻止农民划龙船。他们来到我家门前河堤上,将留在那里的几把木桡踩断,甩到了河里,将我画了花纹的那面大鼓砸了一个洞,抛下河堤。大鼓順着堤坡咕碌咕碌的滚下来,撞到一棵大树上,碎了!我看了直心疼,农民看到干部们穷凶极恶的样子,敢怒不言。那帮干部中有一个我认得,是我幺姑妈的一个外甥,他在彭场读书时,曾经到我家去,并和我一块玩过。此时他却不认识我,在那里指手画脚发号令,我当然也没去喊他。公社干部发了一通威,走了。这次划龙船的计划彻底失敗了,队里的钱財和人力,统统打了水漂。
说起农民怕干部,得说另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公社里有一个“大干部”,叫××福,有一天他到生产队指导“割资本主义尾巴”,就是带人砍掉农民在房前屋后种的瓜秧菜苗之类,“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他正在一家农户前气势汹汹,突然这家的老黄狗窜出来,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尽管没有破皮流血,老黄狗也逃跑了。但是他龙颜大怒,命令狗主人马上把老黄狗“捉拿归案,就地正法”。如有违抗,否则明天派人拆屋!他走后,狗主人极度害怕,千方百计终于把闯祸的黄狗抓住,捆了个结实,要将它“正法缴旨”。 黄狗很有灵性,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伤心的流岀了眼泪。狗主人又不敢“抗旨”放了狗,于是编了几句“顺口溜”,对黄狗说:“狗子狗子你莫哭,只因你咬××福,我若今天不杀你,明天他就拆我屋!”看,干部发了话,农民连自己的狗都救不了啊。
第二年端午节,队里的几个“号头鸭子” 也死了心,不敢再想划龙船的心事。你说怪不怪,公社今年却偏偏通知要划龙船,每个小队至少出一条船到彭场去参加竞赛。说原来不许划龙船是“四人帮”干扰,现在粉碎了“四人帮”, 划龙船是民间正当话动,要鼓励和组织,热热闹闹搞起来。队里今年領了旨意,“号头鸭子” 们瞌睡遇到枕头,立刻全体上阵,紧锣密鼓的抓紧筹备。去年摔坏了的鼓,今年到镇上去重新蒙好,桡桨修好,船重凃桐油。参加划船的人,每人一?顶太阳帽,代替过去的包头巾。为了龙船划贏,我们队里的龙船还在北干渠里操练了几个下午。 在船头上揮旗,大多是十多岁的小孩,那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叫“甩旗”。 亲戚们还要放煸炮给红包。在龙船前仓两边的水手叫“头分” 是最棒最有技术的劳力,平时船行时并不划水,只有在竟赛激烈时,才腑身猛划,因为“头分” 的桡子比其他人的大,所以动力十足,船就突飞猛进了。所以农村形容人干事尽了全力时,常说“下了头分”。后面的水手依次分为“二分”、“ 三分”……, 龙船上敲锣鼓的人在竟赛中虽然不能为船增速,但是能鼓舞士气,也很重要,在竟赛“拼对子” 时,他就是全船的指揮官,水手随着锣鼓声的节奏,一齐拼命划水。龙船尾掌棹的人十分重要,常是经验丰富、身強体健,德高望重的长者,既要控制船的方向,又要在竟赛关键时刻为船加速,棹每揺动一下,船就向前一冲,所以作用巨大。队里龙船在北干渠没有对手的情况下练了几次,都说不错,自我感觉良好。
端午节到了,为了鼓舞划龙船的士气,把队里养的一头猪,八九个月了,死不肯长,这时也拉出来杀了。又到队里鱼塘里捞了几斤小鱼。就在队屋前挖灶烧饭,凡是为龙船服务了的人,都可以去参加吃一頓。这一顿饭有不一般的吸引力,有鱼!有肉!
要知道,在那年头,有鱼有肉的饭菜一年也难得吃两回,那年春节期时,我们一家五口从队里也只分得1斤7两瘦瘦的肉,人均3两5钱,(肥肉被有头有脑的人分走了,那时没油水,抢着要肥肉),2、3斤小鱼,人平不到半斤。就这点东西就过了一个年。还说一件非常掉底子的事:那年岳父家建房,叫我去帮忙,就是提灰运砖做小工,我自然是十分卖力。吃饭时桌上的菜有一碗粉蒸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十分诱人,馋得我眼睛发亮垂涎欲滴,俗话形容人生活艰苦是“三月不知肉味”,我是几年都未有嚐过粉蒸肉了呀!尽管为了要面子十分克制假装斯文,但是上了桌子,那筷子还是不由自主向那肉碗里伸,忍不住多吃了几块肉。当时舒服满足,可是到了夜晩,就拉起了肚子,摸黒爬起来上茅厕,一夜折腾了好几回,把人搞的精疲力尽,还不好意思说,真是得不偿失!原因就是当时太苦了,肚子里没油水,吃肉胃腸承受不了啊。
而现在这顿饭有鱼有肉,吃一餐饭,相当于又过了一回年,谁不眼馋?小队干部的老婆们,纷纷找借口去帮忙,为的就是想吃顿饭。其他妇女想帮忙混饭吃,还没有资格哩。那位贫协主席的父亲,张老头子,七十多岁了,本与划龙船沾不上什么边,他也要参加吃饭,为了“名正言顺”, 他就坐在一旁用稻草打了二提“草要子”, 说是给龙船上绑东西用。这位张老头喉咙有点毛病,平时在家常年喝粥,这次吃“大锅饭”, 机会难得,但是米饭很硬,哽的难受,有人劝他不吃算了,谁知他竟说:“哽死都要吃,我不好适他。”意思是不吃白不吃,但是我始终不明白他说的那个“他”, 指的是谁?
这次划船,真正吃了一次“社会主义大锅饭”。吃完饭,划龙船的劳力,雄纠纠,气昂昂的把龙船向彭场划去,嘴里一齐呼喊着划船号子“划一船啰…龙彩划!……划!”随着锣鼓的敲击,个个象出征的勇士,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我虽参加筹备,但力不如人,技不如人,没有资格上龙船。于是,我们七八个不夠格的人,找来一条小船,拿上多余的桡子、桨,没有桨的人把竹扁担也拿来了,跟着龙船划向彭场。我们的船是“混江划子”, 不能阻挡龙船的航道,只能在岸旁水边游蕩,还为我们的龙船搞后勤服务,接送換班人員,送水送干粮。干粮是用米找熟食店換的包子馒头,每人都可分得四五个。那年的“龙船” 很多,挤滿了不宽的通顺河面,岸上看龙船的人山人海,热闹得很。我们队里的龙船和别人拼了几囬“对子”, 有赢有输,船太快,我在“混江划子” 上看的也不真切。下午划船结束时,我听到我们龙船上的人高谈阔论,说我们的船如何的快,把谁谁拼的“划脱了棹”。 总之,自已狠,别人不行,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事迹,一个个七嘴八舌,讲的涶沫乱飞,兴奋不已。划输了“走麦城” 的事,要么不提,要么是人家犯規。二队的龙船得了一个小三角奖旗,而我们队却没有,可是我们队里的人却瞧不起人家,心里蛮不服气的。
端午节后,参加划船的人,大多象打了霜的茄子,篶了好几天,还说渾身疼痛。可是一说起划龙船,却又象打了鸡血针样,精神起来,还说明年一定要把谁划赢,要报“一箭之仇”。那么苦的日子,农民竟然对划龙船有这么髙的兴致,简直是一个奇迹。
后来有些年也划过龙船,但好象都没有那一年的規模了。我也从曾经的参与者,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覌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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