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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矮个子的女人。不足一米五的个头,一身旧衣服,相当朴素的打扮。唯一不能看出的是年龄,那双茫然的眼睛里常有泪光闪烁。因为见多了媒体的采访,她已经能很自然地面对镜头了。只是她不再像祥林嫂一样去向媒体诉苦,说到动情处也不再有眼泪,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没有用。记者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关于她的报道以各种形式出现在各类媒体上,可是她的生活却没有任何改变。
她就是近段时间成为网络红人的“最美护工”陈梅林。
她来自于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上有年迈多病的公婆,下有正在上小学需要人照顾的女儿,丈夫常年在外打零工,家庭生活并不富裕,是当地政府扶持的低保对象。为了生计,她在工地里提沙浆,在大街上擦皮鞋,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以此微薄的收入来补贴家用。2009年4月,有人介绍给她一份护理的工作,照顾一名高位截瘫的病人,包吃住,每个月工资850元。她在心里盘算一下,每个月扣除50元的生活费,还能有800元的结余,一年好歹也有8000多元,这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一技之长的农村妇女来说,就好像天上掉下馅饼的事。她满心欢喜答应下来,可是谁也没曾预料到,这个“大馅饼”会成了她一生的拖累,将她的生活完全改变。
冯其良,50岁,孤儿,四川南充人。18岁那年流浪到湖北荆门,2004年在一个私营煤矿上打工,发生意外造成腰部以下高位截瘫,无奈在重症监护室签下16万的私了协议。不懂法律,无亲无故,只剩下这16万无情地买了他的下半生。
2009年4月18日,当陈梅林接手时,这已经是他换的第六个护工。做的长的不超过一年,做的短的只有几个星期。全天候24小时的护理,每两小时一次的止疼针,两小时一次的翻身,每隔三个小时一次的肌肉按摩和康复训练,大小便无法自理,这些对于一个非专业的护理人员来说,难度可想而知。陈梅林是做的最长的一位护工,这一做便是三年。为了治疗手术遗留下的神经疼痛,她曾经带他南下广州,北上首都,辗转于多家医院,最终都因昂贵的治疗费用望而却步。三年来的辛苦,无人知晓,三年来寸步不离的陪护换来的却是家庭的决裂和外界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2010年初,冯其良16万的治疗费用全部用完,本该支付给护工的工资,一下子没了着落,甚至连房租都付不起。可是躺在床上的这条生命,每天还需要上百元的药品来维持,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梅林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是坚持还是放弃,她陷入两难的境地。这个人,在她一年多的护理下,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好转,身上的褥疮也已经痊愈,手部功能恢复良好,可是离开她生活仍然无法自理。面对抉择,这位朴实的农村妇女没有想到无私奉献这么伟大,她只是觉得这是一条命,她要是走了,这本受尽磨难的生命可能就会被活活饿死,那么她将会一辈子活在良心的不安中。是啊,她要是走了谁会愿意来接过这个麻烦的担子?
也许她只是不巧在这个时候接过了护理的最后一棒,她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只能一直举步维艰地坚持下去。护理费没了,自己一年多的工资全部倒贴进去,生活上的省吃俭用显然已经不能维持高昂的治疗费用,她开始走上借贷的道路。亲戚借遍了,找朋友,朋友借遍了找民间高利贷,为了这个非亲非故的病人,她背负了四万八千元的债务。
2011年8月,当有义工无意中得知这个故事,她一个人已经默默扛了2年多时间,这期间她找过残联,找过民政,最终都无功而返,无疾而终。义工朋友提出通过网络的力量呼吁,期待人们来关注这位陷入困境的农民护工,善良的她执意不用真名,她说,我不是为了图名图利,我一个农民,还有啥好关注的?要关注请关注一下冯其良,希望能帮帮他,现在确实是借不到钱了。
2011年8月24日,关于她的第一篇报道出现在当地报纸上,化名杨美琴。之后,网友芝麻拍客两次由北京赴荆门深入拍摄,并将她的采访视频放在优酷网上,顿时在网络掀起轩然大波,大家不禁对她肃然起敬,给予了她“最美护工”的称号。她的事迹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与此同时家人也从各路媒体了解到她隐瞒多年的债务危机,一场家庭战争不可避免地爆发了。父母亲人的不理解,乡亲们的冷言冷语,让这个单薄弱小的女人陷入众叛离。
2011年11月9日,应广东卫视邀请,陈梅林一家携冯其良赴上海录制《幸福密码》,随后在回程途中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节目播出后,在全国观众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冯其良账号上陆续收到全国各地观众的捐款2200余元,所在社区也提来了慰问的米和油。这些捐助而来钱全部用于冯其良的日常药品开支,其中每一个好心人的电话,每一笔善款无论大小,陈梅林都用一个笔记本工工整整记录在案。在她心中,欠下人家的情,是一定要还的。
......
2012年的钟声敲响了,新年的第一天晚上,当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狂欢中时,夜里9点冯其良吞下30颗安眠药自杀。得到消息的义工严昌筠和网友相逢陪陈梅林灌肠洗胃折腾一夜,终于将他解救过来。这个苦命的人不愿再拖累善良的护工,却固执己见执意回荆,不得不让人费解。
农历2011年除夕,对冯其良来说是个终身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是护工陈梅林陪他度过的第三个春节。这之前的每个春节,他都是在马路上度过。护理他的人得回家团年,他的轮椅就被推到马路边晒太阳,热闹只是属于别人的,留给他是无尽的凄凉、孤独与无奈。可是这个除夕,对于护工陈梅林来说,却是另一番悲凉滋味。现如今,因为护理冯其良,家庭已经面临破碎的边缘,父母与之反目成仇,年幼的女儿三年来一直靠年迈多病的爷爷奶奶照顾,到了合家团圆的时候,却连一顿团圆饭都吃不上,她欠这个家庭太多太多。自从上电视后,她的生活也不再平静。得知她无偿护理冯其良的消息,很多人开始质疑她的目的,甚至质疑她与这个高位截瘫的农民工之间的关系,各种流言蜚语源源不断地涌向这间简陋的出租屋。同时而来的还有各个催债的债主,大家都以为,现在陈梅林是名人了,是大善人,电视这么一报道,肯定很多部门要关注,也一定会有很多人要捐助,一句话——陈梅林现在有钱了!
除夕夜,义工严昌筠带着一群义工朋友给街头的流浪汉送完年夜饭,转道去看望陈梅林和冯其良,陪他们吃饺子过新年。突如其来的温暖与巨大的反差让冯其良的心灵受到了震颤,也勾起了无尽伤心的往事。这一刻,他才说出执意不肯留在四川的缘故。原来四川之行,本来安排了回冯的老家看望,在老家冯其良虽然父母双亡,但仍有一个堂兄尚在。可是在得到他回来的消息后,这位唯一的亲人始终不肯露面来见他一面。回到阔别30多年的故乡,一切已是物是人非,唯一的亲情这根线也断了,他感觉无比的绝望与悲伤。这世间,还有什么敌得过本该血浓于水的冷漠?还有什么能够给这个孤独无望的流浪农民工一点希望,一点温暖,一点能让他感受到的真实的爱?他开始神思恍惚,无端流泪,自言自语。
农历正月初四,冯其良出现暂时性的精神障碍,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护工陈梅林再一次向荆门义工联的朋友们求助,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够寻求到帮助的途径。义工朋友们再一次出手相助,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以往那么顺利。政府部门都在放假,走投无路的人们只好拨通了110, 110出警接洽120,一个小时后120终于过来,随后费劲周折终于得以入住市三医精神病科,其中的心酸无奈无从说起。在三医精神病科,陈梅林显得十分疲惫。虽然医院已经答复免去所有医疗费用,但这毕竟只是暂时的。病好了之后呢?这两个苦命的人又该何去何从?这个身材矮小的女人,已经变得不再爱说话,连眼泪也没有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甚至连我们也开始质疑:陈梅林,你还在坚持什么?你一个人的牺牲能够承担整个社会的责任吗?你一个人的爱心能拯救整个社会的苦难吗?
2012年2月7日,医院再次通知病人出院。就在这时候,被告知提前出来找房子的最美护工陈梅林,消失了。也许在各方面的压力下,这个善良的农村女人真的已经坚持不住了。对于家庭的愧疚,对于外界的不理解,对于明天的无望,让这个脆弱的肩膀一下子垮掉了。这段日子,媒体的报道已经把她推到了一个她人生中难以企及的高度,她是舍己为人的大善人,是无私奉献的大英雄,是这个病态的社会里闪现的难得的“善”的光芒,是对我们习以为常的冷漠的洗礼,是唤起人们良知的最美天使。可是,在赞美的背后,在感叹的背后,我们不禁要问:陈梅林,你真的需要这么伟大吗?是这个社会病了,还是我们病了?在医院的日子,所有的生活完全依靠义工和好心人自发地照顾,医院也给予了最大程度的人文关怀。可是仍然只是民间在行动,我们仍然没有能力唤起相关部门的重视。媒体接二连三的报道,歌功颂德之后,仍然是杳无音讯的结局。这段日子,大家都在积极联系和商讨解决方案,义工在行动,好心人在行动,12345的热线电话和相关部门的办公电话打了无数次,打得人家都烦了,可都是相互推诿,最终没有一个解决方案和可靠答复,甚至有人开始责备陈梅林当初为何又把这个“包袱”带回来了。
2012年2月9日,医院通知,下午三点必须接病人出院。谁接?我们当然需要陈梅林!于是消失的陈梅林再次被嗅觉灵敏的媒体费尽周折挖掘出来。写到这里,我们不禁要问: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陈梅林,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感人故事,那么这位在荆门受伤的四川农民工的命运将会怎样?这条本已苟延残喘却又让人看到希望的生命,到底是该留下来,还是本该自行消失?遇到最美护工,活到今天,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一个社会,如果连人民最起码的生存都不能保证,谈民生是不是太遥远了一点?这不仅是对社会良知的拷问,也是对政府公信力和整个社会保障制度的拷问!
2012年2月9日,“侠客”陈梅林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再次接回冯其良,再次“被护理”。社会可以抛弃冯其良,可是这个善良老实的农村妇女迫于无奈,无法抛弃。还记得在医院时,冯其良曾问我是否会写微博。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恳切地表达,希望我能把他的愿望放在微博上发表:他希望现在能够活体捐献一只眼角膜,或者一个肾脏,他不要钱,只要好心人能够帮助陈梅林把欠下的为他治病的四万八千元高利贷还掉。当我告知他活体捐献器官必须在直系亲属之间进行,并且关于器官出售属于违法行为时,他顿时显得黯然伤神。对于他来说,生命已经不算什么,活着也只是一口气,唯一能有一点用途的可能就只剩下这身上的器官,而除了这些,他对于眼前的恩人将无以为报。
川籍民工冯其良的遭遇,如果放到今天,我们本可以去质问和起诉当初的私营矿主,按照现行的赔付标准进行核实,可是谁又会来帮忙起诉,时隔多年谁来调查取证,走这道复杂、深奥且繁琐的法律程序?庆幸的是,我们中间出了个“傻子”陈梅林,她的出现让我们所有的旁观者都松了一口气,让相关部门也都大大地松了口气。我们的社会需要侠客,因为我们病的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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