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枪八万 于 2015-5-11 16:03 编辑
篇一:
那河到底有多深,没人知道,像一个谜,只见谜面,没有谜底。
河面冰封后,这个疑问暂时终止,直至春雷响起,雨燕飞来,风里有了丝丝暖意,这疑问才会萌生新一轮好奇。
杨柳站得有些累了,僵硬的枝条儿在春风的呼唤中开始灵醒,如一束发丝随风拂动。从远处看,河畔的柳树更像浣衣的女人,脱下棉衣的腰身一天天柔软俏丽起来。向阳的坡上淡绿的草尖开始探头探脑,虫子在根部缓缓爬动,哗哗的河水也变得响亮起来。 河流是村庄的点睛之笔,一条藏有谜面的河流,带着一个心结,流淌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声音。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娃,面对这条河流,他们眼里多了一层隐晦和朦胧,隐晦朦胧的背后还有一层欲望。 很多年前的夏天,一头水牛闯入东荆河,站在岸边聊天啦呱的汉子,眼睁睁看着那头牛消失在水里。水牛除了冒出一串碗口大的水泡,最后连尸体也没有找到。水牛像一只蚂蚁,被水吞没了。 如此蹊跷诡异的怪事,引发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人说东荆河是条无底河,直通东海龙宫,不信可以丢个石头下去,半天不见回声;又有人说东荆河底藏有江豚,江豚成群结队,力大无穷,在水里可以拖走一辆拖拉机…… 不同版本的传言,营造出不同的悬念,无论哪一种悬念,都能引发无尽的好奇。窑场村人口过千,老中青少四个年龄段,无疑少年娃的好奇心最为强烈。他们每当谈到东荆河的传说,就像探听一个神话,双眼发直,手掌冒汗,心里揣进一窝小兽,不停蹦达,老半天不能平静。 水生是窑场村的小首领,他跳进水里就是条游龙,无论潜水和凫水,简直是猛龙过江,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见浮起,一旦浮起,必有收获,左手一条鱼,右手一条鱼,有时嘴里还叼着一条鱼。
潜水捕鱼这是水生的拿手好戏,不过仅这几招不足以展示他的厉害,对他来说,称其量只算是花拳绣腿,皮毛功夫。让娃儿们彻底服气,五体投地的是高空跳水,那一串惊险刺激的动作,简直是天才的表演。当一群虾兵蟹将游得兴起时,水生就像一只猴子,顺着河岸旁的杨树往上攀爬,攀到两三层楼的高度,往下俯瞰。那是一个让人眩晕的高度,那样的高让人联想到飞翔。脚下是碧绿的水面,夕阳的余光洒落在水生身上,反射出古铜色的光亮。水生从树上身一跃,如一只灵闪的山魈,腾空而起,一条抛物线像弹光划过天边,接着咕咚一声,浪花飞溅,一条白光刀剑一样直插水底…… 如此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高难动作,成为乡野孩子的视觉盛宴。作为主角,水生从不随意表演,至少要隔上十天半月才会展示一次。他知道欲擒故纵,只有吊足了大伙的胃口,才能听到更多的赞赏和惊叹。 在娃儿们眼里,水生是超尘脱俗的浪里白条,只要有水,那就是他的世界。在这个戏水出名的村子里,只有狗娃是唯一的旱鸭子,由此狗娃的玩伴很少,每天他只记住两件事:读书和放羊。由于做事专心,狗娃放的牛羊膘肥体壮,他的成绩更是一枝独秀。早晚两次,他赶着牛羊往东荆河走,东荆河岸边坡上是一片天然的大草场,那里有牛羊享用不尽的美食。 狗娃不爱热闹,从不往河滩上去,凡在河滩上放羊的娃儿没一个正经货,他们从不管牛羊的死活,只把心事放在水里。
牛羊扎堆,河滩上连草根子都啃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泥土。那些牲畜因为饥饿难忍,脾气也变得火爆起来,时常发怒打斗。特别是几头公牛,四蹄飞扬,犄角斜刺,如蒙古勇士饮血的弯刀,为母牛争风吃醋,大开杀戒。一场打斗下来,公牛总是伤痕累累,满身血腥。
父母从地里收工进院,看见公牛一身伤痕,火气一冲而起,抄起竹枝,扑向娃儿,劈头盖脸,一顿狠揍。娃儿哇哇大叫,丢下牛绳,满院乱窜,趁父母不备,冲出院门,窜进夜幕,落荒而逃。
狗娃赶着牛,在野地里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他随身带着课本,不时读上一段。没有任何骚扰,水牛就会安心吃草,嘴巴紧贴地面,舌头像割草的机器,在草丛中风卷残云。
快断黑了,狗娃才赶着水牛从村道上走过,水牛的肚皮撑着鼓皮一样溜圆。此时别家父母就会拉着娃儿的耳朵,让他们看看狗娃有多懂事!看他的牛放得有多肥…… 娃儿们捂着拉长的耳朵,愤怒地瞪着狗娃,恨不得冲上去一顿痛揍。学习不如他!干活不如他!就是因为有他这么个克星做标杆,让娃儿们天天挨骂,不得安生。水生早就看出了大伙心中的恼怒,作为首领,他必须出面收拾狗娃。 狗娃天生怕水,只要看到蓝幽幽的水,他就双手发抖,两腿打颤,满身的鸡皮疙瘩。据说狗娃从出生时洗第一个澡就大哭大闹,好像洗澡盆里藏了吃人的妖怪。懂事之后,他更不敢接近水,经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梦,那些梦几乎都与水有关。要么山洪暴发,恶浪滔滔;要么翻船落水,房屋被淹。 而在河里泡大的水生,感觉水不知有多么柔软和亲切,简直是婴儿的摇篮,娘亲的胸脯。他身边围着一帮俯首帖耳的虾兵蟹将,从初夏到深秋,全在水里扑腾,捕鱼捉虾,追逐嬉闹。虽然娃儿始终不敢涉足深不见底的东荆河,但水浅的鱼塘早成了他们的欢乐世界。
在水生眼里,窑场村的娃儿就是一尾鱼,伴水而生,随水而长,唯独狗娃是只旱鸭子。别的娃儿刚刚入夏就剃成了光头,浮在河里像一串葫芦,而狗娃留着学生模样的中分发型,长年不变。快上初中了,狗娃连水都不会戏,这也太丢人了……
一个闷热的下午,狗娃终于被他们逮住了。矮子、扁头、黑伢堵住了他的去路,胖子、建军几个从后面包抄。狗娃像绑赴刑场的犯人,拼力挣扎,可是好几双手同时揪住他,怎么也挣脱不开。最后连拉带拽,狗娃被拉向了河湾。
惊恐万状的狗娃只好闭上眼睛,他不敢去看脚下波浪翻滚的河水,他也不知道大伙要把他拉到哪去。突然有个声音从头顶缥缈处传来,水生昂头仰望,发现高高的崖壁上云雾蒸腾,云雾中水生像花果山的美猴王,俯视河面,大声朝下喊话:“建军、矮子、扁头往前!胖子、黑伢、疤头往后,一二三,下水!”
一声令下,狗娃被架了起来,一步一步往深水中走。先是没了小腿、大腿、屁股,当水到了齐腰的深度时,狗娃像杀猪一样,呼天喊地,不停嚎叫。再往前走,水淹到了脖子,狗娃吓得一身稀软,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胖子在后头抢先松手,狗娃像下坠的石头,扑咚一声,跌落水中。不识水性的狗娃,落水后仍张开嘴巴,一呼一吸,水便往嘴巴鼻子内猛灌,呛得他眼珠上翻,双手狂抓…… 抱起,放下,放下,再抱起,反复几次,狗娃呛着眼泪直冒,鼻涕长流,头皮胀得快要爆裂。送上岸来,死猪一样,轰然倒地,许久不见动弹。 把狗娃扔在河滩上,娃儿们嘻嘻哈哈,重新回到河中,尽兴游水,玩累了才上岸察看。狗娃昏睡着,太阳像千万根金针从高空扎,他双眼无法睁开,直至日头西斜了,狗娃才清醒过来。狗娃醒来首先想到的是自家的羊,可是他双腿软得不行,好不容易撑了起来,但挪不动步。 也许是为了安慰狗娃,站在崖上的水生开始伸腿扭腰,活动关节。狗娃斜着身子,眯缝着眼睛,仰头观望,只见水生从余晖尽染的高处腾空而起,像条飞鱼,在空中转体几周,然后匕首一样,直插水底。
一串水花从河面溅起,很久不见水生浮出,狗娃胆小,他的心突的一下悬了起来,担心水生就此消失。正当狗娃万分惊恐时,水生满身水珠,一脸坏笑地站在他身边,左手拎一条鱼,右手拎一条鱼。望着从天而降的水生,狗娃目瞪口呆。 “ 喏,这鱼儿送给你啦!” 水生把鱼扔在狗娃脚边,狗娃低着头,不敢接鱼,两条大青鱼在河滩上不停蹦跳,尾巴甩来甩去,扬起一团细碎的沙粒,击打着狗娃的脚背,像有手指在挠痒痒。
水生高空一跳,彻底俘获了狗娃,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这种只在电视里见过的绝妙功夫,水生竟无师自通地复制出来。狗娃被那个精彩的瞬间给迷住了,从此他改变了对水的看法。水除了恐惧之外,还有还有他所不知的神奇和刺激,怪不得水生手下那帮家伙像喝了迷魂汤,整天泡在水里,百玩不厌。
虽然刚刚经历了呛水的痛苦,但从这天开始,水在狗娃心里开始神秘地荡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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