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我是沔阳人 于 2016-1-6 19:54 编辑
怀念老屋 每年清明,都要冒着霏霏细雨踏着乡间春泥,回老家祭拜母亲。还要陪父亲围着老屋转上几圈。老家台前屋后水杉枝繁叶茂,院落青苔铺地,墙砖销化斑驳,老屋在衰败在渐渐离我远去,老屋的故事却记忆弥新。 对老屋的印象,可以追朔到上个世纪60年代。几十户宗族自然住成一个大队(村),一幢幢老屋排成“湾子”。孩提伙伴以比老屋大小炫富。我家左邻右舍多为四户头九柱三间一口杉(杉树),柱头之间龛着鼓皮,柱头列架与列架之间用宽大的牌坊相连,高大气敞。而我家的老屋才六柱三间,没有鼓皮也没有牌坊,床阁板用竹子缠着茅草要子代替,寒酸得很。母亲告诉我:我的爹爹(祖父)参加过头次革命,带头分了地主富农的浮才。后来还乡团回来了,抓了我的爹爹,归还房屋不说,还刺了18管刀,扑水(跳河)才逃了一条命。解放后又分地主财产,我爹爹死活不敢要,硬是把分给我家的四户头让给了别家,住了地主家的厢房。 我们一家祖孙三代八口挤在“厢房”里艰难度日。 到了1976年,传来一个利好消息,我们大队(村)作为全县农业学大寨试点,实行平房化改造。所有房屋一律拆除,兴建五户一组,整齐排列,大小统一的大寨式新农村。这对于我们家无异于天上掉馅饼。我便和父母亲一起,盼望平房化早一天到我家。这年九月,毛主席突然去世,举国沉浸在无比悲痛之中。我的父母亲除了悲痛还有隐忧,这平房化还搞不搞?谢天谢地啊,这年冬月,平房化终于排到我家。萧萧寒冬中,我家的“厢房”拆掉了。一个飘着毛毛飞雪的下午,我家九柱三间的新房终于上梁,母亲特意买了一挂鞭炮和糖果,雨雪夹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撒下的糖果,师傅们把正中间贴着毛主席画像的大梁上起。 1979年以后,我外出读大学,每年都要在老屋住上几个月,度过寒暑假,享受母亲每天早晨端到床边的鸡蛋花子。后又分在老家所在镇政府工作,直到结婚生子,还有我爹爹去世,都在老屋。父母亲也一直守在老家守着老屋。 1995年,注定是我命运大转折的一年。这年早春,我的儿子呱呱坠地。母亲已是病入膏肓,从老家带信要我快把儿子抱回老家给她看一眼。我是准备儿子满月就抱回去,谁料母亲等不得这一天,驾鹤西去到了一个没有病魔的天堂。在老屋出殡,我嚎啕痛哭不已。老屋不再有母亲味道飘香。年底,我调动工作,从此远离老家开始异域他乡的飘零。 似水流年,转眼已过不惑之年,妻子孩子都转入城区工作学习,我也在城区购房安家,老家的老屋只有父亲一个人默默孤守,几次接他进城都被断然拒绝,他说,住老屋习惯了。老屋几经风风雨雨,似暮年老人已然摇摇欲坠,却一直住着父亲,屹立而不倒。 1998年春节,父亲说有大事与我商量。我没怠慢赶紧回了趟老家。 一条回家的路,此生不知走过多少回?这一次却显得特别漫长和凄然。沿路田野一片荒芜,偶见没有收割的枯禾在寒风中摇曳。好多户家门口,杂草丛生残墙断壁关门闭户不见炊烟,春节将至村子里全然没有一点过年的生气。偶见故人多是老弱妇幼,破衣蔽体一脸菜色。 见父亲满脸凝重,我的心不由往下沉。父亲所谓的大事,就是要把老屋送人。本家一个叫国国的侄子,娃子大了要分家要起屋(做房子)。父亲告诉我,一个台基,组里要钱村里要钱镇里要钱,算下来没得四五千块钱批不下来,国国家里没钱。 往回(过去)给地主当佃户还顾个温饱,如今种一年地连上缴都不够。生娃要锹(音qiao,接扎)种田要交(各项税费)冬闲要挑(水利任务)。媳妇还没过门,娃儿怀在肚子里就摊上了人头费。老屋要交台基费,连房前屋后边坡废地厢房猪屋都不放过,折算成台基面积计费交钱。真是棺材里伸手,死都要钱,每个老屋还要交40元房屋保险费。农民种不起田,只有外出打工谋生路,撂荒田像飞机场。400多户的一个大村子,跑得就100多户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村镇干部抓不到人收不到钱,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往房子上出气,老屋一个个被收款小分队戳的大窟小窿。父亲与我谈着家常,浑浊的目光裹着泪花。 我心里清楚,我所工作的乡镇也是一样,公粮水费三提五统压得农民苦不堪言。临县有乡镇党委书记李昌平辞官不干了,给朱镕基写信,向总理说实话,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在“三个代表”学教活动中,我走访一位老干部。问他,干部受教育群众得实惠,现在群众缺什么?他掷地有声:缺陈胜吴广。我无言以对,还在苟且偷安还在向上虚报,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几千几千。可我不曾想到,素有鱼米之乡之称的老家,农民已是食不果腹,流离失所。 老屋,送就送呗,留着除了念想还有何用?而父亲的意思是把祖传老屋交给我,算是对我有了一个交代。可我从父亲手上接过老屋之日,就是失去老屋之时,心情好黯然。 这一次,我陪父亲在老屋住了三天。从此我没了老屋。 再回老家,是国国的孙子结婚,我是自然要回老家喝一杯喜酒。村口,一位貌似国国,精神抖擞的少年接我,这一定是国国的孙子了。进村的路打了不宽的水泥路,路边上农民新盖的楼房,清一色铝合金门窗釉面瓷砖,屋脊还有栩栩如生的釉砖飞龙。国国的家是一栋三间三层新楼房,门前戏台,鼓乐琴瑟,歌舞升平。 老屋早已不复存在。国国说,这几年政策好,收入高,还清过去的债务不说,还花十几万在老屋的地基上盖起了新楼房。 父亲陪我在新楼房前后转悠,回忆着一幕幕老屋的往事。楼房后面一条电排河,河边一排笔直的水杉树郁郁葱葱直插云霄。这排树是我亲手所栽,如今得两人合抱。国国说,您家的老屋什么都没了,就是这一排水杉树,舍不得砍,留着您家念想,留着乘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