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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散文] 马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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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4 20: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湖北
     那天放学后,我们一群孩子到老坟场的大堤上寻“沔阳红”和“蛇脑壳”吃。“沔阳红”枝上有刺,掐枝剥皮时要格外小心,它的肉看起来翠绿晶莹,吃起来清甜可口,小伙伴们馋得舌头都要吞下去。“蛇脑壳”长在草丛里,这时已成熟,鲜红饱满,有小指头那么大,入口即化,味酸甜,尽管有人说它是火蛇吐的珠,大家哪管这个,都吃得嘴上脸上是星星点点的小红点。大快朵颐时,突然听见行运惊呼一声,见他圆张着嘴跑过来,头发奓得像刺猬。大气不出的跟大家耳语一番,大家受了感染,都屏声息气蹑手蹑脚去看究竟。透过堤边密匝匝的荆棘丛,跟着几只散兵游勇的马蜂看进去:里面万头攒动,不知有多大个马蜂窝!
     接下来几天,以行运为首,大家商量怎么除蜂窝而后快。特别听说蜂蛹味道鲜美,营养价值高,大家更是跃跃欲试。行运大我们几岁有见识,提醒我们不可鲁莽。他告诫大家:赶脚猪(公猪)的潘麻子因为年轻时被马蜂蛰坏了雀雀,结不成婚,所以至今孤身一人。行运否定了很多方案,最后决定用火攻。他叮嘱我们一定要做好防护,万一马蜂追来,赶紧原地卧倒。
     星期天的上午,我们十几人扎好十几个火把,从行兵的爸爸的机房偷来柴油淋了,选择有利地形,迂回到离马蜂窝最近的地方,行运一声号令,十几支火把嗖嗖扔向目标;行运又一声“撤”,大家听任行运断后,撒腿狂奔。这时只听身后一阵瘆人的嗡嗡声,估计是马蜂的千军万马反攻来了。那天我借了堂兄养蜂穿的帽子和防护衣,才得以毫发无伤。行运就惨了:我跑一会听得身后一声惨叫,回头就见行运脸贴着地,屁股高高撅起,被好多马蜂叮着蜇,像个仙人球。正在附近车瓦的普噶地见状 ,换上我的行头,把行运背回家。周婆说:奶能消毒,就热心的牵行运去找刚落月子的新媳妇杏娇。杏娇其时正在家里给新生儿哺乳,闻言赶紧羞涩的拉下衣褂去厨房,一会儿就端来半碗奶。
     第二天,我们见到行运时,行运一只眼肿得像迎光的鸭蛋。大家要扒他裤子看屁股,被他笑骂着打跑。第三天我们才敢去看战利品。只见长堤上的草被烧去好长一溜,一只洗脚盆大的蜂窝黑黢黢的还在那儿。投石问路扔了好多泥块和瓦块,证实确实无马蜂在窝上,才摘下蜂蛹品尝,那东西又软又滑,确实别有风味。这时已近傍晚,霞光烧红了头顶的天。眼尖的行宝看到老坟堆上的柞树上的大蛇,我们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果然,一条两三米长的大蛇架在树上,头在树顶巨大的鸦雀窝上昂起,一抖一抖,估计是在吞鸟儿或鸟蛋。大家目瞪口呆时,行宝愤愤地说:“我老说有,你们不信,这回该信了吧?”有两次,行宝说放牛时看到了神蛇,我们都笑他吹牛,今次才信以为真。有前次被蜇之鉴,这回谁都不敢造次了。更何况,早就听和尚三爹讲过神蛇活吞牛犊的往事。
     想到“蛇服叫花子盘”的俗语,大家就天天盼望叫花子来。叫花子倒是来得不少,但是要么是邋里邋遢有气无力的婆婆和老头,要么是非跛即瞎的小可怜,终于有一天一个满脸麻子的老头说,可以叫他的儿子来。果然就来了个目光如电的中年乞丐。他浑身裹着一圈劈柴,就像古代伟岸的武士。一手拿一支很长的铁钳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只麻袋,很快就发现老坟头上的一个碗口粗的洞,断定那是蛇的巢穴。那人很敬业的在洞口一连守了三天,第四天早晨,他懈怠了,有些内急,掏了家伙对着那洞淋,这时就见洞内探出一个一个硕大的蛇头,目光绿莹莹的。叫花子见状,扔了铁钳和麻袋,撒腿就跑。回家之后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
     这件事口口相传,越传越邪乎,于是坟头的这棵高大的老柞树也变成了神树,下边经常有人来烧香、挂红,求福求子嗣求消病消灾,带回一截树枝煮水喝,多有灵验。
     行运家里太穷,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这人特别聪明,下学后学了些特长,学什么成什么。
     他跟道士先生习画,小有所成,尤其花鸟虫鱼,都画的形神兼备,附近几个队的大姑娘小媳妇绣枕头绣门帘绣手帕,都到他这儿来画底子。他经不得别人夸奖,或者人家葱白肘子一蹭,燕语莺声一嗲,就通电一般,搜肝挖胆,搭上画笔和颜料,给人乐颠颠的画,而且原则上不重样。有一回三队的刘宝桂来说:枕套上的鸳鸯和五队的肖望英的重了,行运扇自己一嘴巴,诚恳的给另画一幅。
     他跟三个哥哥学了泥瓦匠,结果青胜于蓝,手艺精得无出其右。尤其是在中檩上雕龙画凤,堪称一绝。好多房主人都在新房子上梁前夕,烧了十大挂碗,买了好酒好烟请他作画。还有面墙两边的垛子,做得翘角凌空,仿佛要轻盈的飞去,堪称艺术品。“破四旧”那阵,大会小会,他都成了被批评的对象,好在家里赤贫,干部们也仅仅是打下嘴炮而已。
     他还有一绝是吹笛子。这一技艺是跟我父亲学的,不过只在我父亲这儿启了下蒙,就拿了那本乐谱书勤学苦练,后来居然加入了大队文艺宣传队,成为笛子独奏演员。那时演出都在晚上,社员们都爱看我哥的丑角表演,爱听行运的笛子曲。瓦亮的汽灯在呼呼的烧,下边千百只蚊虫和着快节奏的笛子曲欢快起舞,这一印象至今都还镌刻在我脑海里。我今天写这段文字,一边在听《扬鞭催马运粮忙》,这是当年行运的保留节目。
     扯了这些闲篇,咱们还是书归正传。话说十年后,行运蹭蹭蹭长成了个身高一米八五英俊小伙子。这天大家在扯晚稻的秧苗,不知谁提起当年烧马蜂窝的事。杏娇刚好在行运身旁,行运一时兴起,开玩笑说:“嫂子,那天我看到了,你的奶子真是好看,就像景德镇的细瓷碗!”说着,摸了对方的胸一下。杏娇慌忙躲闪,一下栽到了浑浊的泥水里,众人一阵哄笑,弄得她很狼狈,便喊一声她的老公“苕货”,苕货真不识时务,这时还嬉皮笑脸的说:“还碗呢,都盘子了。”大伙儿笑得杏娇更是难堪,她抓起一把稀泥,扔在了苕货的脸上,啜泣一声,发疯的的跑了回去。真是烈性子,竟喝了整瓶农药,死了。行运当然脱不了干系,被判了三年徒刑,命运因此急转直下。
     行运出狱时已经二十七岁了,就像脱毛的凤凰、打下云头的神仙,自觉低人一等,完全没了先前的光鲜。婚姻大事也成了问题,谁愿意跟一个贫穷的劳改犯啊!往日来家说媒的络绎不绝,现在却无人问津了。只有邻村的孤儿杜小梅,拿了女红老往他这儿跑。这杜小梅当初也老来,总不正经的啃行运的嘴脱行运的裤子,弄得行运几次差点把持不住,一次差点入港,被他瞎子老娘听出动静,敲门坏了好事。以后就时时提防,不再给那小妮子机会。现在,虎落平阳,能有个人嘘寒问暖、投怀送抱,行运真是感恩不尽,哪管大鱼大肉还是青菜萝卜,就照单全收了。正要谈婚论嫁时,一向信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的周婆来搅和:“娃呀,那个姑娘就像只渡船,在堂屋洗澡,连门都不关,娶了她,你一辈子都不得安生啊!”行运自是油盐不进,当年腊月娶媳妇进门,不出五个月就生了大儿子。
     杜小梅果真是个不检点的妇人,大儿子生下不久,峥嵘面目毕现,口味大得惊人,老人小孩通吃。柴草堆里、抽水机屋、棉花田内,都是她行云播雨之处,把一村男人都弄疯。行运起初对风言风语毫不在意,心想自己每天奉献几回,她哪会有那么大能耐。直到有一天---
     那天队里一伙人在一块闲聊,内里一人问行运的小儿子:“昨天夜里,是你爸在上面,还是你妈在上面?”三岁小孩真实诚,脱口就答:“伯伯在上面。”指了指当队长的行礼,见大家哄笑,得意起来,一边比划一边“嘿”“嘿”“嘿”,还补神来一句:“把我妈弄哭了。”行运脸上挂不住,抡了那厮一嘴巴,横抱了气冲冲落荒而去。
     行运越想越不对劲,前晚他的确在别人家打了半夜牌,才想起满天风雨不是凭空而来。就亡羊补牢,时时处处管制,那女人哪里受得了管束,说她是尿床宝,她索性困在床上屙,变本加厉的做着气行运。行运由此变得迷迷瞪瞪。加之大儿子长个笆篓脑袋、武大身材;二儿子虽然眉清目秀,但得了个羊角风,有次把治癫痫的药当糖吃,中毒而亡。行运更是像霜打的茄子,一蹶不振,整日喝酒打牌,不问家事。
     有一天,行运打牌,杜小梅在一旁看,忍不住指手画脚唠叨几句,行运不胜烦扰,故意拆了整句出牌,不久就输了个精光。杜小梅忍无可忍,大骂一声,起身就把一桌麻将抹到地上。行运不敢过多抵抗,小声骂骂咧咧的逃了。
     第二天,传来行运死讯:他竟服毒死了。几个哥嫂怀疑是杜小梅下的毒,派出所也来过,但查无实据,也就不了了之。后来他们的大儿子跑了,至今不知所之。
     杜小梅跟了一个养猪的六十岁的老头。那老头年轻时不出子嗣,把神树差点喝成个秃子,仍无动静。算命的付瞎子说:必须老树新枝,梅开二度,找个小两旬的女的,方保不成孤老。行运一死,这老头才知付瞎子所言不虚,仗着有几个钱,正式爬上了杜小梅的床。当年生了个儿子。说也神奇,那孩子的样貌活脱脱就是行运的再版。人们私下里神神叨叨地说:这回神树显灵了,就让行运老在她眼前晃!
     今年清明,我回老家,看到行运的房子还在,只是破乱得不蔽风日,台前屋后,荒草丛生。
     这时,一缕清越的笛音际空而来,———它是关于一个卑微生命的挽歌。


 楼主| 发表于 2017-6-6 20:55:36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湖北
有时吧,写点东西,就怕圈子论。只要是熟人,就热捧上天。谢谢版主推荐!给您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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