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注册时间
- 2011-4-12
- 最后登录
- 1970-1-1
- 在线时间
- 小时
|
在读小学时,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因为当时我感到处处受人歧视,我决心在学习上努点力,找到自信,所以平时在班上常常能混到第一名。说实话,那时候我没有覚得有什么可高兴的,家里的大人也从来不过问我的学习情况,不管学习成绩如何,沒有奖励,没有批评。他们关心的只是有没有钱买米过日子。
有一次我病了,高烧40°C,还要坚持去上学。我娘没有办法,只好用衣服包着我的头送我去参加考试。因为拉下了课,又没有复习,只考了75分,那是我记忆中考得最糟的一次。那次不知是什么病,头剧烈的疼,吃了好几天中药都没好,娘怪我是病的时候看了书。最后是祖毌拿出了三块钱,叫我到镇医院看医生,打了几天青霉素和链霉素才好。到了小学毕业时,老师把同学们的各科分考试数貼到墙上,我的成绩加起来全班第一多,那时不兴说总分第一。
参加小升初的考试后,一直到快开学时,我都没有等到通知,我知道自己升学没戏了。问了好几个同学我才搞清楚,60年小升初并不以成绩为标准,而是看家庭成分。城镇小商成份以上,农村上中农以上的学生全部不录取。凡是家庭成份好的学生不计成绩,全部都升初中了,家庭出身的问题给了我一次沉重的打击,我感到很灰心,郁闷极了。我也不好怪家里,在这个家里脱生,是阎王爷派来的,任何人无法改变。我覚得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会有什么希望了,前途一片黑暗。
读不成书,家里人谁也没有说我什么。但我年纪还小,个子又不高,做不了什么事情,在家闲玩了几个月。有一天居委会来人,叫我们一班在家闲玩的小孩子们去开会,说要我们上班做事。什么事呢?有几样可以选择。一是去草包厂打草包,但是只要女的,我不够条件;二是到黄水湖渔场养鱼,年龄要15岁以上,我又不够年龄。但我二姐够,她就去养鱼去了;三是到草包厂去打芦席,四是到鞋厂去纳鞋底。在这二者中我选择了去打芦席。于是我13岁的时候就去上班了,和我一起去的还有上十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同伴,他们大都是家庭成份有些问题的,我和他们在一起,也就彼此彼此。不过这些人中,后来有的成了干部经理厂长,有的成了企业家富翁,当然这又是多少年的后话了。
到了草包厂,厂长是女的,姓陈。她给我们简单讲了一会话,就让会计给我们每人发一捆芦苇,还有一些很简单的工具。一把半边是平的斧头、芦苇刀、勒子(一种剖开芦苇的工具),虽然简单,以后还是要扣钱的。厂工又让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师傅教我们如何编芦苇,不到一天时间,我们都学会了。
芦蓆一条计工钱2角钱,規格是3尺×4尺,称为“六八卡”, 长寛増加5寸的称为“六九卡”。开始一天只能编一条。后来我们熟练后,逐渐能提高速度,每天可以编4条芦蓆了,一天能赚8角钱。速度最快的可以编5条芦蓆,1块钱;但是要起早摸黑。草包厂隔得又远,我早出晚归,也从来没有达到过每天5条的水平。
我把赚来的工钱,留下每天两角饭钱外,都交给了娘,给家里了。我们在草包厂的食堂吃饭,每天二餐菜粥,用瓦钵装,每人一个。开饭时用饭票,二两一钵,粥是咸的,没有菜。我们那时候吃一钵不够,经常要去添。炊事员常常提醒我们,不要吃多了,提前把饭票用完,月底几天就要挨饿了。
在草包厂打了一年多芦席后,厂里又安排我们一帮孩子去搓稻草绳,用来编草包。按规定的长度捆好了算一束,一束也是两角钱。搓草绳用的是理齐了的稻草,很硬,一天搓下来,手都要磨破皮,手掌火辣辣的疼,几角钱真是不好赚。不过,搓草绳可以把草拿到家里来搓,搓了一定数量去交貨,不用每天到草包厂去,就象現在某些髙级干部一样,可以在家里上“坐班”。
在草包厂的一些事情由于时间太久,想想也是近50年的事。但有一些事现在仍然记得。第一件就是值班守夜。草包里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与原材料,但仍然有一些小偷夜晚光顾,主要偷露天存放的芦苇,一捆一捆的偷,有时候拉把芦苇窖垃垮一大片。厂里无计可施,只有安排人值夜班。但是打草包机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孩,不合适,厂长于是只能安排我们这些小男孩子值班。只算是有人照看。有一次轮到我的班,我睡在低矮的草棚子里(当时厂房也就是草棚子),不敢熄灯,心里挺害怕。老是疑心外面就有一个小偷来了,那天领我值班的就是那位姓陈的女厂长,厂长看出了我的紧张,就让我到她被子里去睡。我不好意思过去,厂长笑着说,真是人小鬼大。
第二件事就是赌饭票。草包厂门前外就是通顺河,冬天水浅。有一次我们一帮小孩子帮厂子从船上起坡芦苇,背一个两分钱。芦苇背完之后,我们坐在堤边休息,突然有人提议说,如果哪个敢游到对岸再回来,一个来回他就输二两饭票。当时二两饭票可以买一钵子菜粥,很有诱惑力。一个姓周小伙伴应声而出,一下子就脱得精光,倏地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他咬牙游到了对岸,然后又游了回来。起来时嘴唇都冻乌了,牙齿直打颤,渾身发抖。可是贏到了二两饭票。还是一个很大的收获,他还蛮高兴的。现在想起来都后怕,那时候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冬天里游泳,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
第三个记忆是偷砍桃树。打芦苇前要先把芦苇锤好,锤得展开成为蔑片。因此锤芦苇的斧头把就特别容磨断。听人说桃木做成的斧头把特别结实不易断,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桃树呢?后来有人说附近有家农户种有桃树,我们商量后就去偷砍。结果你砍完后我再砍,砍得次数多了,把人家的桃树砍得光秃秃的。农户找到厂子里来,我们把偷来的桃树藏在芦苇堆里,死也不认帐。
还有一件事就是春节分物资。61年快过春节了,草包厂的李会计告诉我们上面分来了一些日用品,有肥皂牙膏等。但是不太好分,于是就抓阄决定。有人抓了半块肥皂,也有人抓了空阄。我记得自己抓了一支长江牙膏,非常高兴的拿回家了。
过春节了,厂子里贴春联,春联是李会计自编的,李会计原来是县里什么机关的干部,划了右派,但是问题不严重,不戴右派分子帽子,叫“划而不戴”, 放到草包厂当会计。李会计以草包厂三字作嵌字联。我记得上联是:草拟规划全面跃进;下联是:包罗万象气象更新;横批是:厂即我家。编的倒是蛮不错,可惜都是假话。
第五件记得的是一个老头。我们在草包厂搓草绳的车间其实是原来厂里的猪圈。当时人都没吃的,哪有喂猪的呢?于是把空猪圈整理了一下,屋面盖上新草,就变成了车间。两个人一间,我的同伴是一个老头。平时常常一边搓绳一边聊天,大多时候都是他说我听。记得他有五十大几岁吧,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阅历很丰富,据说当年参加过国军,参加过抗战,打个鬼子;也和共产党打过仗,现在是监督管制对象。他没什么亲人,孤身一人,吃住都在厂里,以编草绳为生。他常讲他打日本矮子是如何的英勇,如何的冲锋在前。在他的嘴里,他称呼自己的上级一口一个“长官”,他和他的“弟兄们”如何如何,全是些“过五关斩六将”的事。我怀疑他讲的有水分,有些是吹牛,要不然,怎么現在落到搓绳子地步了呢?有一次他讲得兴起时,嘴里还哼起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发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我最早听到满江红就是从他的口中。他有一些话也是不合当时时宜的,如果上纲上线,则有可能是“放毒”;但是我,我们一帮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谁也没那么高觉悟去检举他。可是后来还是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他还是被送去劳改了。不知道他后来是否渡过了那最困难的岁月。以后我一直没有再见到他,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