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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共享] 为何你总不说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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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12 10:31: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广东
为何你总不说爱我
1 首,靠在墙上,抽烟,喉节滚动,削薄的嘴角上方目光忧郁,这就是我至爱的男人。
青石——我永生永世的劫数。
2   1999年,我国驻南斯拉夫使馆被轰炸,政治考题从此有了猜题方向。
   9月,我独自背了行李,到上海念大学。正碰上十年难遇的暴雨天气,很多地方都积水,世界酷热,但是湿嗒嗒淋漓不止。
   我和室友没有受天气影响,我们躲在避风塘喝加冰的珍珠奶茶,尝各种口味的冰激淋,大声调笑,毫不淑女地打八十分。
   第一次遇见青石,就在那里。
   他白衣黑裤,白色白得刺眼,黑色黑得沉闷,两极分化,像一出人生悲喜剧。
   他原本神情清冷,目光平静,在五花八门的避风塘茶单上仅仅选了最最简单的龙井。然而在看见我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狂热而惊心。
   他向我走来,我心跳加速,害怕他直直过来,只是为了和我擦肩而过。他却没有要我失望,在隔着椅背的距离,他停下来,弯身,掬起我的一绺短发,对我说:你应该留长发。
    我发现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他发出只有我才能感觉到的颤抖。我直觉地认为,他并不是处于紧张,只是在抓住情绪的某根丝弦,一旦放手,就难以控制。在他略微呈现出灰蓝色的眼眸里,我看到癫狂和惊喜。
   随后,他让侍者送来的珍珠奶茶和抹茶冰激淋也到了,他递到我的手里,展开连我都为之失神的俊美笑容:你最喜欢的冰饮。
  尽管那不是我最佳的味觉享受,我还是在他的注视下,吞饮了一口。我的心先被一片温柔淹没,然后在他的低喃中裂成碎片:你回来了,我的荼麽。
  我只好动了动嘴唇,我是衰兰,“衰兰送客咸阳道”的衰兰,却什么也没回答。
  我想收回这偶合的心悸,却发现自己已经泥足深陷。我的爱情一同被轰炸在1999。

3 从此以后,我续起长发,舍弃乌烟瘴气的八十分,小口的啜饮珍珠奶茶,只吃抹茶冰激淋。只因我每做一分,那个人就告诉我荼麽做的十分。而我却没出息地照单全收。我们经常去离同济最近的四平电影院看电影,散场之后就爬上老旧的四平路天桥,看三三两两的星星。上海的夜晚霓虹灯如织,他却独爱这自然的发光体。月光散淡,而每颗星星都有着万亿光年的距离,我们仰着头,因为冷,我缩在他的怀里,他没有拒绝,主动揽着我的肩膀。这增添了我问话的勇气,我想问他为什么不爱我?可是出口却成了:我究竟哪里像荼麽?
  荼麽,是我们之间禁忌的话题。
  青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衰兰你很漂亮,漂亮得--很有自己的特点。
  青石沉默了,他仰起头,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却并不急于抽,黑夜里只看见长长的烟气在风里飘散。他的手指修长,指尖温和,不见犀利,可是却无端的刺进我心里。
    我不看他的脸,目光盯在他的指尖,可是我在等待他的回答。他知,我也知。
  我的拗脾气应该不像荼麽吧。
  青石沉吟了半晌,似是敌不过我的执拗,或者他对荼麽的爱根本无须掩藏,他轻轻地启口:你不笑沉默的样子,像她。
  之后,我不笑沉默。

4 江南小城,家教森严,男孩与女孩青梅竹马,他们相爱。
   十六岁之后,青春萌动,似远离又想靠近,他们战战兢兢跨越禁忌的界限。甜蜜,所以并不后悔。
   不期然,一个小生命在女孩身体里孕育。他们害怕,可是男孩子说:我要娶你。
  不行不行,你会被我爸爸打死。女孩子哭道。
  那么我们---
  他们没有钱,他们去找条件简陋的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承诺没有事,可是女孩子却一直在流血。鲜血染红她尚未完全成熟的纤白身体,连同那个没有成形的小胎儿血肉模糊。
  男孩子害怕了,想去叫救护车,可是女孩子却抓着他的手,用自己最后的气力跟他轻轻地说话,为他戴上一生的枷锁。
  我不要救护车---你现在不要---可是如果---你就---
  赤脚医生在恐慌中发现女孩的气绝,却没有发现男孩子跪伏于地,已付出终生爱的代价。
  荼麽死掉了,可是我的青石还活着。
  青石在家乡无法立足,父亲把他送到上海念书。
5 青石睡觉的时候,变得必须有我陪伴,于是我从寝室里搬出来,和他同住。因为远离父母,没有人当面责备我的离经叛道。
  青石的这个习惯,缘于一次午睡,我们依靠在草地边的大树荫下,青石疲累地枕在我的腿上,眼圈有浓浓的阴影,似乎很久都没有睡过。于是我放任他在我的腿上睡着,即使我本身已知觉麻木。
  在他面前,我被爱情蜇痛的心早已麻木,没有了羞耻感,不是吗?
  有人说,发色浅淡的人寡义;有人说,嘴唇削薄的人薄情。而青石,两样都符合。他天生浅浅的发色,在阳光下淡得几乎不存在实体,只是耀眼的闪着冷光。我偷偷摸了摸他瘠薄的唇,软而冰冷。
  未几,他却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我慌忙抽回自己的手,不想让他觉察到自己的唐突。
  他呼喊着“荼麽”的名字,我从他通红的双眼里看到怀抱婴儿的荼麽,对着我露出恶意的微笑。
  我扶住青石的肩头,这个一直坚硬如石的男人此刻也是脆弱,他将终身背负爱人死亡的枷锁。
  我不能睡,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荼麽浸在鲜血中的样子,是我害死她。他抬起完美的眼睛,寻求我的安慰,仿佛不知这是对我的残忍。
  我用手掌给他温暖,让他抵御寒冷,我亲吻他的眉心,借由这吻告诉他很爱很爱他。可是荼麽,一直存在于我们之间,那是花事盛极而衰的时刻。天空很蓝,映得周围碧草无比安详。
  青石渐渐安静,他阖上双眼,在我的怀里寻求依凭。在别的男生身边,我是受呵宠的女孩儿;在他面前,我是母亲。是什么让我妥协的如此彻底?
  我暗敛下眼中凝聚的泪,青石呵青石,为何你总不说你爱我?
  当我为了让他舒服一些而把它的头调整到光线稍稍明亮处时,发现自己不小心滴在他脸上的泪,紧张得以指腹轻柔地拭去。却愕然地感受到青石脸上不自然的轻颤,然后依稀听到隐约的叹息:衰兰,我不值得。
  如果不是我幻听的话,我想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在室友质疑的目光中选了和青石一同居住,因为他渐可在我温柔的抚慰中安然入睡,罔顾那些来自于荼麽的痛。我要在他心中,荼麽愈来愈淡,而我渐渐深刻。
6 我不爱任何品牌的香烟,也不喜欢它的味道。可是当青石倚在门边一手掐烟,一手伸给我接我的行李时,我迷恋上他那一倾身半点头时候的神态,那个不明显的笑容让我自信于他的亲善。
  我爱上他抽的烟,买特纯的七星给他,并且模仿他吸烟的样子。
  他看到我这么做的时候,却扯开我的手,高傲的眼里载着忧伤和歉疚,我知道此刻他的清醒。他说,不要这样。
  他低头给了我一个拥抱,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我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忽然,他又推开我,目露凶光:你不是她。眼神复杂。我主动扯开与他的距离,轻轻地说着对不起。心房被戳了一个洞,慢慢地漏掉幻想的勇气。
  我小心翼翼地和他相处,在他清醒之前弄完美的早餐,打理他的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租沉闷的《花样年华》给他看悠然年华的流逝,也不忘带上搞笑的周星驰,调理他日益隐晦的心情,然后在他入睡时让他忘却荼麽的烦恼。荼麽是他白天的隐忧,却成了我24小时的至痛,因我要全天候地预防她的侵袭,不只对他,还有我。
  夜晚,我会在他熟睡的脸上久久凝视,一遍一遍撕心裂肺地问他:你为什么不爱我?
  然而话一出口,却只变成了偶然一两句的低喃。原来人最至高无上的情感,表达出来居然是这么拙劣。
  我们的对话日渐简单,早晨互相问好。他问我今天吃什么?我告诉他。然后两人分别上课。他读建筑,我读法律,大家分在两处。
  傍晚,大家在门口遇见,就像邻居颌首致意。他开门,我在他背后静候,像个守规矩的小学生。只有一次,我比他先到一步,正摸着把手钥匙穿进孔里开门,吱呀的门有些老朽,黄铜的锁横亘在那里转不动。我有些急了,咬牙切齿。他不响,伸了手过来帮忙,暖暖的手直接覆在我的手上,我们两人俱是一震。
  他不看我,让我退开,稍一用力门就开了。
  我心里一阵窘迫,仿佛门打不开是我刻意似的。
  青石,我---
  我追着他的脚步,他却已脱掉外衣,卷起袖子,走进厨房:我们做饭吧。
  那晚,我一如既往地等着他先行入睡,可是他却一反常态的环抱着我,紧紧地,不愿意松手,我从他紧张的肌肉中获知他的清醒,只好自己假装入睡。我们俩的沉默只会陷入尴尬。以往我再困窘,也不会害怕,因为我坚定他不会说出既定的答案来彻底决绝我的热情。可是此刻的反常,却让我怀有不祥的预感。
  我感受着他身体传染给我的悲伤,我不知道他想起荼麽的什么让他如此忧伤,可是这么强烈的感情根本与我无关,我也变得忧伤,就好像无数次的落日在我们面前血红而下。荼麽白得透明的,没有血色的脸和她怀中通红的婴儿,像一团火烧得我无法入睡。
  我悄悄留下眼泪,因为卧在青石胸口,所以我想他不会发现,如果他明早发现泪痕,我还可以耍赖说是他的口水。
  深夜里响起悠长的叹息,比丁香姑娘的雨巷还要悠长,我隐隐听到他说:衰兰,你让我的心好痛。
  如果我没有听错,这是他第二次叫我的名字。
7 上海的天气进入十月之后,居然出奇地晴朗,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晴好天气。这是我认识青石的第四个秋天,枫叶吐红。
   青石越来越多不吱声地注视着我,我想这是我变得重要的预兆。他依然不喜欢说话,不喜欢交待行踪,不喜欢解释自己,可是只要他还肯看着我就好。我的满足仅止于此。饭做到一半,青石忽然说想吃鞍山路的牛肉煎包。衰兰,你去买好不好?他的眼睛诚恳得有些古怪。
  即使他不叫我的名字,我也会笑着去买。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是他第三次叫我的名字。
  我拿自行车钥匙和钱包的时候,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对我说,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
  我是做好心理准备的,准备好下一秒,他厌弃地甩开我的手,陶醉在对荼麽的内疚中。
  这次,他没有。
  他巨细菲遗地用目光穿梭于我整个的脸庞,仿佛我是他膜拜的女神。
  他给了我一个温柔的笑,嘴角微微上卷,鼻梁挺直,俊美到不屑一顾,却为我折腰:去吧,不要嫌排队的人多,就不买啊。
  我快乐地点头,不及让他看到我通红的脸颊,以为终于苦尽甘来。
  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来回半个小时,我终于买到青石今晚指名要吃的煎包。煎包油滋滋地叫唤,宛如我快乐的心情。
  前面天桥下一起事故阻遏了我回程的脚步,我放下自行车,怕青石等急,想穿越而过。却被蜂拥的人群,鬼使神差地挤进事故的现场。我不想看的,我只想看我的青石。
  他从高高的天桥上跃下去,仿佛投身月神的怀抱,可是在尖锐的车流中,他却变得和荼麽一样血肉模糊。
  只有脸,清晰可辨。
  青石,你这么做,是要告诉我这个人是你么?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决绝,不给我留一点幻想的余地,你要那么痛切地告诉我:你青石永远只爱荼麽,从来没有衰兰的位置?
  那个未成形的婴儿,那个永远定格年轻的母亲,这个专一执著的父亲,他们终于能够团聚一起。抛弃我,像个傻瓜,在医院里,在被白布隔离的身体上哭泣。
  青石,你狠,连死亡都不肯留一个转身的背影给我。那个晚上,你该是怎样嘲笑地送我离开啊。
  我终于可以不再问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不必再烦恼。再过半年我就毕业,对这座城市不必再有任何牵挂。
  古代的诗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
8 房东整理青石遗物,要我去取,因为我是唯一同住的房客。
  当我木然的抱走那一大纸箱东西的时候,房东叫住我,枕头下的东西忘了。
  这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不是我的。那就是青石的。
  对这让人心痛的男人的东西,我依然无法免疫。展开白纸,他在上面说,我答应荼麽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我如果爱上别人,我就下去陪她。
  信上没有署名,没有称呼,可是我却知道他要对谁说。
  我的脸上冰凉一片,我终于明白青石与我最后相处的日子,为何总是陷入无缘无故的沉默和无可奈何的忧郁,这是种颤栗的幸福与必死无疑的绝望。同我,那么相象。
  他那纵身一跃,维护了他完美的承诺,可是也击碎了我完整的心。
  我自私的青石啊,为何你总是---什么都不说。
  2005年7月,我离开上海。在机场,靠着墙壁,点烟,昂首,闭上眼,感觉自己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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